《不目》阶畔

4、第 4 章

　　（四）

　　离开了教室，我感觉脸颊依旧是炽热的，被言教授目光扫过的痕迹，在面部的肌肤上留下像火掠过一般的刺痛，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此时此刻内心的感觉，明明是与期待已久的精神支柱的接触，明明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场景，为什么此刻的我却隐隐担忧着，思索着，甚至是惶恐着，我担心着什么，却又想不出答案。

　　我到底该不该接受言教授的提议，一时冲动之下，我接受了他的邀请，这到底是对还是错，我缓缓向学校走廊深处走去，是啊，还有上下一门课，无论如何，等到晚上8：00，等见到言教授的时候，再考虑吧。

　　“等一下，苏瞳。”身后有人叫我，我回过头去，我看着被从窗户射进来的昏暗阳光拉得老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墙边，影子顺着墙根一点点移动，在我面前停止，停在我和那个人中间，我顺着那修长的腿向上看去，是言既明。

　　“学长，找我什么事？”我并不意外他会等着我，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突然间，我想起初次与言逾明见面时，他说过的话，“离我哥远点。”

　　我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苏瞳？”言既明带着一丝疑惑的语气，轻轻叫我的名字，我的动摇似乎太明显了一点，我极力控制着。

　　“学长，找我有事吗？没事我还要去上下一节课。”我的眼睛没有看他，躲闪着，我看着他身后那微微有些发霉的墙壁。

　　“我父亲，不，言教授，对你说什么了吗？”言既明单刀直入，我猜到是这个问题了，因为刚才他把门虚掩上的时候，留我和教授单独在教室里时，最后的表情似乎写满了令我不解的担忧。

　　“没说什么。”刚才脸上发烫的地方又开始变得炽热，甚至刚才被言教授握过的双手也似乎被灼烧，汗液从我的手心中溢出，我在掩饰什么，我为什么要掩饰，明明这件事和学长没有关系，可是似乎有什么在我耳边不断的重复：不要告诉他。

　　“没什么就好，苏瞳，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离那个男人远一点。”言既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没有经过充足的思考，在我听来他的语气轻佻让人愤怒，我的愠怒让我没有办法去认真看他的表情，他的脸在说话的时候滑过一丝丝的释然和神伤，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在意。

　　听着言既明的话，我焦躁不安紧紧的攥起手心，又是一样的话，难道这兄弟俩都喜欢说这样的话吗？让我离这个远一点，离那个远一点，为什么我的生活圈子要被这两个人控制，明明才相识，为什么就要企图威胁我，控制我，难道看我一副无人在乎、形单影只的样子看起来好玩吗？怒火中烧，面对这个才相识两天的学长，我还是压抑下了内心的燥动。

　　“学长，这可能和你无关吧。”

　　扔下这句话我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我没有回头看言既明的表情，也没有听到他是否又说了些什么，更没有感受到胳膊被拉扯。

　　他没有追上来，我也没有停止脚步，走廊里唯一一扇窗户在我身后，在言既明的背后，透过它投射进来的原本就昏暗的阳光，在向走廊深处延伸的地方，越来越淡了。

　　夜里7：50；我还坐在宿舍的桌子前，这是四人间的宿舍，现在只住了两个人，据说是因为没人愿意省几千块钱申请没有空调的寝室，愿意这样做的只有我和言逾明，也许只有我吧，言逾明应该不会缺钱的·······我天马行空的乱想着，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7：51了，不知道妈妈在做些什么，这几天才安顿下来，明天给她打个电话吧。

　　7：52了，言逾明又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到寝室。

　　7：53了，我依旧坐在宿舍的桌子前，对着空空荡荡的寝室发呆。

　　7：55了，我掏出言教授给我的名片，拿出手机，打算给言教授发个信息，问问他办公室的具体位置，可是才刚刚拨了三个号码，手机却响了。

　　“铃铃铃！”突入其来的震动与零食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按下接听键。

　　“苏瞳，是我，言既明。”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可是透过电话传来的语气却那么陌生，冷静的让人发寒。

　　“学长，我……”我想起来今天在学校走廊里发生的对话，似乎是我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冷漠和过激了，可是我的自我防御是本能，我很难不把人朝着最坏的方向揣测，能让我不带着敌意去看的，除了母亲可能就是言教授了。

　　可是从相识到现在，学长并没有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或许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说出那些话，我都不应该用那种态度去对他，毕竟他是第一个主动对我展现出朋友态度的人。

　　“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的。”言既明似乎看透了我的内心，他将我的道歉堵在了我的心底。

　　“我打电话来，是想对你说抱歉的，如果你再反过来对我道歉，那这通电话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言既明刚刚冷漠的声音慢慢柔和了下来。

　　“嗯···”我紧紧的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见言既明继续说下去。

　　“苏瞳，我尊重你所有的决定，但我希望我能保护你，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我刚想开口，电话挂断了，言既明甚至不给我时间去询问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隐情是我不知道的，到底他和言教授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锁屏手机，8：00了，看着手机上静态的数字，我兀然间想起来，第一天言逾明当着我的面对他哥说过的话，“哥，我就不把你的秘密告诉这位小哥了·····”

　　言既明，所以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我转向贴在墙上的全身镜，看见了自己异色的瞳孔，泛着空洞的光，言教授那里，还是明天再去吧。

　　“苏瞳，我回来啦！”正当我刚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言逾明回来了。我只穿着内裤，正爬在床边的梯子上。

　　“你转过去啊！”我注意到我正被言逾明盯着看，我脸颊发热，对他吼道。可是转而一想，自己也是男生，同性之间这样的芥蒂似乎并不应该，于是加快速度爬上了床，裹起被子，背对着站在床下的言逾明。

　　“额，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出乎我的意料，言逾明居然给我道歉，他难道不应该大大咧咧的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这好像倒是我对他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似乎，对这个男生，我应该更坦率一点。

　　“言逾明，有件事情想问你。”我平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半晌，我转到床边一侧，我看着床下正在的言逾明，他刚刚拿出口腔，仔细的擦拭着，我开口问他。

　　“嗯，你问吧，只要不是关于我哥的问题，你都可以问。”言逾明把口琴放在桌子上，很轻松的回答。

　　“那，关于言教授的问题呢？”

　　“唉，苏瞳，这样告诉你吧，关于我的家人，都别问，但是，如果你的问题是有关于我的，我很乐意回答。”言逾明扭头看向我，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可他机械一样勾起的嘴角弧度却让我感到冷的彻底。

　　“哦，好吧。”我翻身转过去，不再看言逾明的脸，我对着花白的墙壁，看着墙上细细的裂痕......言逾明的口琴声从床下传来，很好听，也很安心，可是这声音在安静的宿舍房间里回荡之后，却变得越加哀伤，欢快的曲调好像被慢慢扭曲压抑……

　　清晨，我又一次在闹钟响之前起来，我早就习惯了自己明明会醒得很早，却又非要定闹钟的奇怪习惯，对面床上的言逾明似乎还没有醒，我轻轻的下床，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盥洗室。

　　盥洗室里只有几个早起的学生，还好，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盯着我的眼睛看了，除了我自己。刷牙的时候，我喜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看我白皙的脸庞上那对异色的瞳孔，灰色的那只眼睛似乎不属于我自己，我盯着它看的时候，它似乎也在看着我，它似乎不能反映我的想法，而它真正的意图，我也看不透......

　　从盥洗室回到寝室，言逾明已经起来，坐在床下，似乎没有打算去洗漱的意思。

　　“再不去，就赶不上上课了。”可是言逾明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手里握着他的手机，他没有理我，只是低着头在那里坐着，一声不吭。

　　“言逾明？”我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被碰我！”言逾明狠狠的甩开我的手，他紧握着手机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才被言逾明甩开的手，悬在半空，无处安放。

　　“我妈，发来信息，说她决定要正式起诉离婚了，从今天起，我就真的没有人要了” 他那像小孩子一样的话语，让人心疼......言逾明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饱含泪水，他那本就好看的眼睛红红的，一颗泪珠挂在他的睫毛上，被眼泪打湿的鬓角凌乱的贴在脸颊上，他的嘴唇好像是被他自己咬破了一点点，一滴半干的血痕突兀的就像是画在他苍白的嘴唇上，从他那张脸上，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我蹲下去，伸出胳膊环住他……

　　第一节课，言逾明没有来上课，我坐在没有人的最后一排，听着老师的一词一句，可是脑海中浮现的却都是言逾明那哭泣的脸，还有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时，我被他泪水打湿的衣襟，思绪一点点飘离，不知道此刻言既明在做什么.......

　　下课，我刚走出门就被人拦下，我听见旁边有女生嘁嘁喳喳的声音，抬起头，是言既明，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惹人注目，我似乎不该站在这种人身边。

　　“学长，你找我......”我还没说完话，就被言既明拉住了胳膊，我没法挣脱开，只能任由着他把我拉到了角落里。

　　“学长，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唔！”言既明突然抱住了我，就在学校走廊的角落里，我用手推着他，可是他的力气却让我无法反抗，他的胳膊快要把我勒的喘不上气，我想挣脱，可是我似乎感觉到了言既明的肩膀在颤抖。

　　良久，他放开了我，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被别人看到我被他拥抱，而是害怕被看到我那张滚烫的潮红的脸，和早已经动摇的眼神。

　　“学长，你还好吧。”我看着言既明，他肯定刚刚哭过，眼圈红红的。

　　“我没事，苏瞳，求你帮我照看好逾明，他没我这样的坚强。”言既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似乎还没什么没说出口。

　　“叮叮”手机响了，是言既明发来的信息。

　　“本来我们还期待着恢复自由之身，而从今天起，却彻底归属与他。”

　　言逾明不是说没人要他了吗，为什么他哥却是完全相反的口吻，归属与他，是他们的父亲，言教授吗......

　　我闭上眼睛，这次看见的却是言既明红红的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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