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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手腕的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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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回!来我办公室一趟。”班主任手举着月考排名表,扒拉着高度数的近视眼镜。
“宋哥,”同桌夏季揽着他的脖子,“考太好老师又要请你参加竞赛了!”这是宋知回的发小兼同窗,他和自己从小就在一起,自己成绩好他是知道的。
宋知回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推开夏季凑上来的脸,面无表情:“不是的,数学试卷我反面大题空着,她来找我算账了。”
“空着!”夏季明显一怔,这可是第一次月考,题目都不是很难啊,“不是,你对数学老师有意见啊?”
“没,”宋知回摇摇头,“暑假不是提前上了网课吗,我没听,那一块就没动笔。”
“我服,”夏季竖起大拇指,“你快去吧。”
上课铃响了30秒了,夏季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耳边传来后排阿谀奉承的声音,“哥,我刚刚听见宋知回说自己数学大题空着,看来这一次第一名非你莫属了!”
声音是陈茗同桌卞庄宇发出来的,他这个人眼睛不行,戴着厚厚的眼镜,耳朵倒是灵。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夏季冒火道:“就算他大题都不做也比你同桌厉害!”夏季的嘴撅到了天上,恶狠狠地看着小眼镜。
“咳咳!”咳嗽声伴着书本砸在讲台的声音响起,“稍微晚来一会儿嘴巴就闲不住了是吧!”班主任习漫雪滴流圆了眼睛扫视着班级,大家瞬间怂得像刚破壳的雏鸟。
夏季余光看了眼刚刚坐下的宋知回,食指钩动他的衣服,小声道:“怎么了?”
宋知回嘴唇比了个没事的形状,示意他先安静。
习漫雪将U盘插在电脑上,找出了成绩排名。
班上顿时暗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每个人都无比希望能看到自己能排在前十。
随着页面亮起,数十道目光聚在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上。“别光看,把自己的成绩排名抄下来,分析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考成这样,周五交小节。”
语毕,众人像机器一样齐刷刷掏出纸笔。
“不是吧,”夏季盯着白板,“你怎么排倒二了?”
第一名,陈茗!我天!夏季心里很不是滋味,身后小眼镜得意地看着前桌二人,他贴近夏季背后:“你口中的宋知回这次是怎么了?”
“去你的,又不是你考第一了,神气什么?”夏季说着就在排名里找小眼镜董家赫的名字,排在20。他语气不屑:“切,都没我高。”
“咦——!”董家赫刚想说什么就被身旁的人按住,坐在旁边的陈晨眼神示意他收敛一点他才作罢。陈茗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神态自若低头抄成绩的宋知回,瞪大眼睛看着倒数第二个排名上的数据:
语文:99
数学:99
英语:99
物理:50
化学:49
生物:48
历史:53
…
他不想再看这惨烈的数字,这些数据对应的名字——宋知回,是他,没错,但是怎么会?
他上一学期还是年级前10啊?
怎么会?
宋知回四周的人都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不耐烦地一个个看回去,没好气地说着:“怎么了,我脸上有你们的成绩吗?”
那些人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缓缓移回目光。
“记好就把英语书拿出来,复习一下单词,马上默写。”
班里一阵哀叹。
“还有,”习漫雪打开了另一个文件,“这是新座位表,大家下课调一下。”
啊!
“哎呀,”季夏挠着头,“我两得分开了,你和……”他突然眼睛一亮,嘴里结结巴巴。
“你和陈茗!”他朝宋知回露出一脸吃瓜的表情,“看来马上这里要鸡犬不宁了。”
“这次调座位是想让成绩好的帮扶一下成绩不好的,某些人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她眼睛朝宋知回的方向看过来,“特别是某些名次掉得厉害的。”
“哥,点你呢。”夏季的胳膊肘杵了几下宋知回。
“知道,别烦。”他对自己这次的成绩并没有惊讶反而从容地拿起保温杯喝着温水。和谁做同桌他也没意见,他拿起笔袋里的一只刻有他们名字的钢笔,这是他初一考到年级第一爸妈特地找人给他定制的。
他翻开英语课本自顾自复习单词,一旁的季夏也没再多嘴,他的新同桌是冷面班长顾新瑞,个子高挑,扎着马尾,一副金边细框眼镜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哎,我可苦了啊。
叮铃——叮铃——
“我天,那灭绝师太都从哪里抽来的单词,我一个也不会啊!”董家赫陈趁她走后大声吐槽。
季夏幸灾乐祸转过身:“哟,刚不还嘚瑟吗?她第一天教你啊?抽月考试卷上的生词不是她的习惯吗?”
“你!”他一腔怒意憋在肚子里,自觉在这上面说不过,老实的闭上了嘴。
“宋哥,过会去打球吗?”季夏期待地看着宋知回,“好不容易周五了。”
宋知回收拾好书包站起身,俨然一副急着搬座位的样子:“抱歉,今晚有事。你找其他人吧。”
夏季没辙这差人啊?他转到后面又跟董家赫对了眼,两人默契地翻了白眼。他越过董家赫勾搭起旁边写题的陈茗。“打球去?就差你了。”他双手合十,无比诚恳。
陈茗放慢了手上的笔,看了眼收拾好东西的宋知回,他打理好了新座位,旁边是自己的新座位。“好,等我先换一下座位。”说着他也开始收拾起来。
“嗯嗯。”季夏应和着,“我也收拾一下。”学期初书还是不多的,大家很快就收拾好了,各自来到了新座位。陈茗大包小包的走到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的座位,宋知回在靠窗的一边。
他刚放下一摞书,宋知回挎着包越过他离开了教室。过道很窄,他的胸蹭着陈晨的肩挤了出去。一阵类似栀子花的味道从他脖颈里传入陈茗的鼻子,他收拾桌子的手一顿。宋知回头也没回,潇潇洒洒走出门,转了个弯便看不见了,看着宋知回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回过神。
“你到底怎么了?”
……
“妈,我回来了。”宋知回开门走进出租屋,里面很安静,“妈?”
厨房小桌子上一张字条躺在那,“妈今天有事,生日蛋糕在冰箱里,这里有300块,自己周末买些零食,下周我就不来了。”
宋知回将信拿到房间,打开抽屉,里面大大小小都是白花花的纸片,他随手扔进去。整个人倒在床上,一只胳膊捂住眼睛。
静默之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翻坐起身拿出被子下面的手机。是妈妈,还是爸爸?
来电——姐姐。他的眼睛又恢复了死寂,或许她是来祝我生日的。
他的姐姐大他8岁,已经成家了。
“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这次考得什么东西?倒数第二你也能考得出来,你还是我弟弟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妈呢?”
……她一阵沉默,许久才出声。“妈……她陪朱梓涵去……去迪士尼了。”
迪士尼,他还没去过。小时候他死缠烂打妈妈才答应带自己去动物园的。为什么她就能带5岁的朱梓涵去迪士尼。
“不说了,”姐姐好像很匆忙,“我和爸在谈货,你好好反思一下这次的成绩。”
“还有,以后别在爸面前谈她。挂了。”
嘟——嘟——嘟——
宋知回放下手机,那一抽屉的字条和那支钢笔在朱梓涵得到的爱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幼稚的自己竟然试图用自己的成绩引起她的注意。
夜间风大,出租屋在市中心,但很小。他披上大衣下楼,虽然过了正月,但这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没有丝毫升温的迹象。
走在湖边,寒风打在他的嫩白的脸上,鼻尖眼下染上了不易察觉的肉粉色,像哭了一样。
那湖面倒映着高楼大厦的霓虹灯,绚烂多彩。湖面波澜,一浪覆着一浪,一块石头掉下去也不易察觉。忽地,耳边传来嘈杂的呼喊。
“你们别过来!”一个男生指着两个要上前中年男女。
“你今天敢跳下去我和你妈也跳下去。”男人搂着浑身颤抖的女人,指着湖面,恶狠狠道。逼得身着单薄的少年一步步向栏杆退去。
宋知回剥开人群,看清了男生,很面熟,这不是他同学吗?经常旷课的那位——秋庾,是他。跨坐在围栏上的秋庾注意到了人群里看着自己的宋知回,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同学,只觉得丢脸。
人语嘈杂,父母嘶喊的脸变得扭曲,他们朝秋庾扔来沉重的枷锁,指着他的面门:“长大了说都不能说一下了。”他们让众人评理。
秋庾不学无术,和社会上的混子纠缠在一起,父亲揪着心口满嘴都是他这个儿子的不是:“你要死,我带着你妈一起,我倒要看看我儿子有多孝顺。”
“不是,他们才不是混子,你们什么也不懂,你们关心过我吗?一点不顺心就把脾气发在我身上,一个个只知道成绩,我受够了。”秋庾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人群,又心灰意冷地看着自诩为自己好的父母,“你们根本不会做父母。”
说完,无论二人再说什么他都不听了,一头扎入冰冷的水里。
“快报警!快报警!”人群瞬间炸开,有的愣住了,显然不相信这个小孩子会这么决绝,有的拿起手机开始录屏,一个个发光的屏幕亮起。
他的父亲冲向围栏,留着女人瘫软在地,不可置信地捂着嘴。
“快救救我儿子啊!”
人群中,一个黑影闪过,他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冲了下去。“秋庾!”
宋知回落到冰冷的水里,冷得他直打颤,但他没有犹豫径直游向水里的秋庾。
“妈的,你怎么下来了?”秋庾推开想要拉住他的宋知回,“不想活了?”
水呛得宋知回难以说话:“我来救你的。自杀,你就这点骨气?”
“我反正不想活了,”他平静地看着奋力游向他的宋知回,突然一把抓住了他,“要不你来陪我吧?”
宋知回反握住他的手语气不屑:“疯子!”
“既然不想死那就别拦我。”他另一只手开始掰宋知回抓住它的手。手忙脚乱间宋知回手上的手表被扯了下来,水流杂乱,很快就没了踪影。
“我的表!”手表脱落,他白皙修长的手腕上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落在了秋庾眼中,宋知回急忙捂住手腕。二人停在湖面,沉默了半会儿。秋庾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停止了挣扎。
他看着宋知回闪躲的目光,心中暗暗道:“我们是一类人。”
警笛声响起,光影在湖面和他们脸上流转。
“你赢了。”秋庾看着不远处的救援人员和岸边的父母,“这回又死不掉了。”
上岸的二人被裹上毯子,一旁秋庾正在接受着父亲的训斥,男人看着少年的眼中有后怕,但更多的是威严。
“好了好了,”女人裹紧他身上的毯子,“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简单询问几句话,警车便离开了,围在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消散。
那个阿姨走向拾起外套的宋知回,满脸感激,她握住他冰凉的手:“孩子,多亏你了!这手这么冷,身上也湿了,跟我们回去换套衣服吧,我儿子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秋庾也走过来:“妈,他是我同学,是个大学霸。”
女人反应过来,更加亲切了:“还是同学啊!学霸!”她的眼中闪着喜悦,“小庾的学习啊不太好,要多跟你们学习好学习。”
她给秋庾使了个眼色,“是是是,”秋庾奉承道,指着前方的大楼,“我家就在那里,不远。”
远处他的父亲没好脸色地走过来:“对啊,天冷,你这样会着凉的。”虽然他还在气头上,但还是向秋庾开口:“外面风大,先回车里,我回家找你算账。”
看着这一家三口热情的邀请,他突然不自在,如果寻死的是自己,爸妈会这么关心自己吗?如果刚刚他真的被秋庾拽下去,父母在得知自己的死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右手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不痛了,但他的胃里一阵酸痛。
“不了,”他朝三人摆手,“我爸妈在家等我呢。太晚回去会担心的。”
他没有留下,抱着衣服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