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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年的雨 ...

  •   梁佑年焦急又紧张,自从徐平生去镇上接妹妹后,他就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
      徐志勇坐在院子里吸着烟,偶尔看着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背影。
      已经有几年了?他想。
      徐志勇深吸一口烟,对,快九年了。他的手一抖,烟灰从指尖掉在地砖上。那个时候徐母还在世,每天都想着自己早逝的女儿伤心,每夜都流泪。
      一晃九年,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
      门口传来走路的声音,梁佑年慌忙站起来,拉了拉身上的短袖,又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
      “爸,我和苗苗回来了。”徐平生的声音响起,有人从大门走进来。
      梁佑年走上前去,看到了站在徐平生身后的人。
      “岁岁!”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表现得平和又温柔。
      院子里的光不太亮,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人。跟他肩膀平齐,扎着低马尾,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他认出来,自己的亲妹妹就是昨天在饭馆的服务员。
      也是在这个角度,他才看到了隐在她眼尾的那颗小痣。
      徐苗苗看着他脸上转换的表情,没有理他,径直走过去,跟一旁的徐志勇点了下头,走进屋子里去了。
      这时徐平生看了他一眼,跟着徐苗苗进去,“等一下,我把书给你。”
      梁佑年回头看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又闭上,没有说出话来。
      徐苗苗房间的门没关,徐平生回房间拿了书,站在她门口敲了敲门。
      她走出来接过,拿在手里翻开看了看,跟他说:“谢谢。”
      “见到他,你不开心吗?”徐平生有些迟疑地问。
      徐苗苗面无表情地翻着书,没回他。
      徐平生能看出她在生气。
      是她很少见的情绪。
      刚才两个人见面时,梁佑年脸上的表情他都看见了,从喜悦到诧异,随之而来的懊恼自责。
      徐平生猜,在镇上,他已经见过她,但是梁佑年没认出来。反而是她,早就认出来了,可刚才却又不说话。
      徐平生按了按指节,想说点什么安慰她,最后只是揉揉她的头,“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说。”
      徐苗苗瞪他一眼,“别动我头发。”然后关门。
      被关在门外的徐平生没有立刻走,而是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他耐心地等,没有回应,他就又敲了三下。直到他要再一次敲门时,屋里墙上传来带有明显不耐烦的三下。
      徐平生笑了笑,放心离开。
      这是他们的沟通语言。
      刚来这里的那段时间,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带有抵触心理,跟谁都不说话。
      有一次,个子小小的徐平生隔着房门跟她说,“如果你还在生气或者不想理人,那你就敲一下。如果你不是在生气,只是想一个人呆着,那就敲三下,好吗?”
      他敲了三下门,等她的回应。
      徐平生很有耐心,也很固执,他一直敲,直到第七次,从房间里传出响声,三下。
      “那就这样说好了,你可以不说话,但是要回应我,好吗?”
      徐平生回到院子,父亲还在院子里坐着,梁佑年站在原处,低着头。
      他问:“怎么,没有认出她是吗。”
      “平生。”徐志勇抬头看他一眼,“都早点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徐父回屋后,梁佑年才慢慢抬起头,“岁岁这些年,有说过我们吗?”
      “你们?”徐平生嗤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徐平生走到他跟前,微仰着头,气势很足,“这些年她在我们家很好,”他看了看梁佑年身上的衣服,“虽然吃穿没有你们家好,但我们,从来没有抛弃她的想法。”
      梁佑年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却没有任何可以反驳他的话,“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跟我说,可没用。事情要看做,而不是说。”徐平生后退一步,“她怎么选我们都支持,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是我们的家人。”
      徐平生回屋后,梁佑年想了很长时间,久久不能入睡。
      -
      而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徐苗苗,或者说梁岁,脑中回映着刚才的画面。
      院灯下,台阶前,一个高高的少年。
      岁岁,她有多少年没听见他这样叫过她了。
      一天之前,在邻居家开的饭馆内,她看着眼前的人下巴上那一块疤。时光流转到很久以前,她认识的一个人在相同位置上也有这样一块疤。
      此时的她在生气,认真说应该是怄气。
      可又觉得这气不该存在。毕竟她也没有某些明显的特征。九年不见,面貌大变,她想,如果不是那块疤,她也不会一下子认出他来。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呢?
      -
      第二天清晨,徐父就出门了,平时早饭都是徐平生做。今天他起床以后,发现桌上已经做好了饭,梁佑年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饭,看见他后问:“吃点吗?有没有你想吃的。”
      徐平生坐下,拿起筷子,坐在餐桌前看他在厨房里进进出出。
      梁佑年把所有东西都端出来后,坐下来看了看关着的房门。
      “这才六点半,”徐平生夹了蛋饼吃,“她可能睡了。”
      话刚落地,开门的声音响起,两个人一齐扭过头去。
      “岁岁,你醒啦,饿不饿?”梁佑年站起来看着她问。
      徐平生看他一眼,继续吃饭。
      “我还没洗脸呢。”
      “好,那你先洗漱,不急。你想喝牛奶吗,我去热一下。”
      得到“随便”的回应后,梁佑年又去了厨房。
      梁岁洗漱好过来时,徐平生已经吃完饭回屋了。梁佑年拿着牛奶过来,刚坐下就发现装蛋饼的盘子已经空了,那小子竟然全吃完了。
      梁岁说没什么,可他还是执意要再去做,“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蛋饼了吗,等我几分钟,你先吃个鸡蛋,我很快就好。”
      梁岁看着饭桌上的其他菜,慢悠悠地剥鸡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
      梁佑年做好新的蛋饼出来时,她刚吃完鸡蛋。
      “还能吃吗,要不要尝一尝这个?”梁佑年把盘子放在她跟前,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他看着妹妹夹了蛋饼,然后盯着她,问:“怎么样,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吗?”
      其实梁岁早就忘了记忆中的蛋饼是什么味道,不过她记得那时候爸妈常常不在家,而当地口味又重,她又不爱吃辣的,经常是梁佑年站在厨房给她捣鼓东西吃。
      她记得那个画面,可是不记得味道了。
      好像也是这个味道?
      梁佑年抓着围裙边边,“其实我挺久没做过了,等以后我再练练就好了。”
      梁岁浅浅抬头,“挺好的。”
      “是吗,那就好,你喜欢就好。”他笑着说。
      梁佑年脸上带着的讨好笑容让她觉得有些难受,这也许是对于一个很久不见的妹妹会有的表现,却不是她期待的。
      “你很紧张吗?”
      “啊?”
      “见到我,你很紧张?”
      梁佑年先是下意识摇摇头,又不自然地挥了挥手,最后挠挠后脑勺说,“其实有一点点,我怕你不想见到我。”
      梁岁放下筷子看他。
      “我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才知道这些事,之前爸妈一直告诉我说你是,”他皱起眉头,又扬起笑容,“总之知道你的消息我特别高兴,很想来见你,但是又怕你在生气。”
      “岁岁,”梁佑年抬头看她,说:“爸妈,不久前,出车祸去世了。”
      长久的静寂。
      只有落地扇吹动的声音。
      梁岁歪头看他,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你期待我有什么反应?”
      梁佑年摇摇头,“没有。”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和他们一起生活二十几年的人,是被他们宠着长大的孩子。可我不是。我在六岁,就和你们分开了。”
      “九年,你期盼我对他们有什么反应,思念?”
      “梁佑年,你到底清不清楚,我不是被无缘无故抛下的。我是一个交易品,一个为了能救你机会的交易品。”
      梁岁觉得自己现在还有些理智在,没有说出更刺人的话。但显然,她的这位亲哥哥,是被好好保护着长大的,听着她的话已经脸色苍白。
      2006年,还未搬家的梁家一家人去旅游,旅游途中经过一处景点时,被当地人所介绍的一座庙吸引。
      梁家开店从商,自然对求神拜佛不排斥。
      于是临时起意,决定去这座庙拜一拜。
      山路并不好走,可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并没有觉得累。途中梁佑年一直拉着妹妹的手。
      拜完庙准备下山,却突然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他们被困在了山上,来到一户人家避雨。
      而梁佑年淋了雨,发起高烧。
      一夜快要过去,梁母抱着儿子,觉得他的额头越来越烫,梁父着急也没办法,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梁母的眼泪流了又流,放下孩子,来到客厅找梁父商量怎么办。
      徐志勇当时还年轻,他的爱人也还在世。
      他也想帮他们,可雨下得实在太大,原来的路根本就不能走了。
      隔壁的房间里,大床上躺着三个孩子。7岁的徐平生还在睡着,一旁的梁岁睁开眼睛,时不时摸摸她哥哥滚烫的额头。
      “哥哥,你要快点好过来呀。”女孩的祈祷声隐没在雨声中。
      窗外的雨夹杂着雷鸣声,让焦急的人更加不安定。
      梁父紧皱着眉头,拉着徐父,他问还有没有能下山的路,如果能下山,他要什么报酬他都会给的。
      徐父实在觉得为难,雨下得太大,哪条路都危险。
      可他身旁的妻子听见这句话后,紧紧拉着他的胳膊。她哀求似的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看。
      徐父知道她的意思。
      徐家原来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只是小女儿在几年前意外溺水去世。此后徐母一直以泪洗面,常常思念女儿无法自拔。
      从她看到梁岁后,她就移不开眼睛了。这个女孩,和她已经离世的女儿是那么像。
      徐父实在为难,他知道她的意思,可又怎么能这么做。
      敏锐的梁父察觉到了徐母的念头,他拉着妻子的手,对着徐家夫妇说:“如果你能带我和我儿子下山,我们愿意把小女儿留下。”
      轰隆的雨声响着,闪电声一下又一下砸在人耳边。
      梁母看着他,睁大的眼睛全是诧异和不解。
      “你怎么——”
      梁父拉过她,苦苦哀求,“我们的儿子已经烧到40度了。”
      而一旁的徐母拉着丈夫的手到了一边,徐父看着她的眼泪流下,“志勇你就答应吧,后山不是有一条小路吗,你带他们下山吧,我求你了。那个女娃娃太像我的苗苗了,而且他们同意留下这个孩子,肯定对她不好的,可是我会好好对她的。”
      梁母擦完眼泪去房间里抱梁佑年时,梁岁也睁开了眼睛,她惊讶地说:“岁岁你怎么醒了?”
      “妈妈,我们要走了吗?”
      梁母揉揉她的头,“岁岁乖,我和爸爸先带哥哥去看病,”说着她哽咽了一下,“然后再来接你。”
      “我不能一起去吗,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一旁的梁父走了过来,把梁佑年背起来,“岁岁快睡吧,等雨停了爸爸妈妈就回来接你。”
      最后,她看着他们在黎明之前离开,可直到下一个天亮,大雨慢慢停歇,也没有人真的回来接她。
      那场雨,下了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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