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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其七·识破乐倌施谋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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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的风愈发大了,湿透的布料紧贴在君九倾脊背,风卷来的凛冽寒意犹如细针般扎在他的皮肤上,引得他不禁瑟缩了下道:“只可惜我现在得上岸换掉这身湿衣,余下的时辰也来不及我往返一趟了,只能待下次……阿嚏!”
君九倾偏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甲子迅速解开外袍衣扣,脱下外袍披到君九倾肩上,而后觉得不够似地又往里收紧拢了拢。
“主人,恕属下冒犯了。”
干燥温暖的衣物将江风抵挡在外,其上还带着甲子未散去的体温,明明只有薄薄一层布料,却莫名让君九倾感到温暖了不少。
君九倾见此,不禁勾起唇道:“统领大人可真会体贴人。”
体贴人么?甲子闻言怔了怔。
许是因为面前人张口就来的花言巧语撩拨人心,也可能是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漾着的认真与温柔晃了眼,甲子罕见地没有避开视线,而是望着君九倾呆愣愣地问:“是么?”
君九倾肯定道:“当然!也不知往后是哪家的姑娘那么有福分……”
甲子沉默不语,他不知自己真会拥有那样的未来么?
小舟晃晃荡荡划向岸边,最终停在了一片浅滩上,君九倾跳下舟,四处张望。
这周围人迹罕至的,他们中途下舟,船舫主可不会特地差人过来,那二十两的租舟押金算是抛水里边喂鱼了。
这附近他没来过,除了知道已经出了沃南城外,其余便一无所知了。
甲子紧随其后下了舟,低声提醒道:“主人,那边有人。”
君九倾朝甲子示意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树叶响动,下一刻便从里钻出一人。
那人身着淡粉襦裙,手提纸雕方灯,外披一层白色轻纱,衣裙下摆处不知怎么粘上了几枚浅黄色的苍耳。
再往上看,是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庞,朱唇以胭脂点缀,面上水粉妆容精致又淡雅,一双眉眼如画,乌黑发丝整齐地梳作发髻,其上再插一支雕花银簪。
君九倾认识她,前不久他还在画舫上替人解了围。
君九倾朝她唤了声,招了招手。
女子闻声望过来,瞧见来人后不禁眼前一亮,明媚的笑容在橘黄色暖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灿烂。
她提起裙摆小跑过来,发丝微乱,满脸惊喜道:“公子怎么也在这?”
君九倾对上她带着探究的眼神,不禁苦笑道:“我与友人本想乘舟游览濯江夜景,可奈何江上泼水嬉戏的游人实在太多,一时不察,便被他们淋成了落汤鸡。”
女子闻言掩唇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如泉水涓流婉转动人,她解释道:“这几日恰逢周边学院休沐,江上游人多些也是正常的。”
她又指着林子里篝火升起的烟,提议道:“夜风寒凉,湿衣贴在身上可不好受,苏公子不若随我前去不远处的露营营帐换套衣物,顺带歇息一番。”
君九倾大喜道:“那便多谢素裳姑娘了!”
回到露营地需要些时间,途中素裳怕气氛冷落,便同君九倾闲聊。
“小女子真是有缘,今晚谢幕下台后被好友邀来露营,用过饭想着来濯江边上闲逛消消食,便恰巧遇见了公子!”
甲子侧身站到一旁,本想再离远些给两人留出交谈的距离,却被君九倾拉住手臂扯回身侧。
“差些忘了介绍,这位是……布匹行商尹石,如若往后有什么需要可去城北华裳阁看看挑挑。”
“甲子”这二字一听便知是代号,君九倾便拆了自己的姓,随口胡诌个名字出来。
正如他假名苏临,只是因为那时正巧在吃酪梨酥……
素裳明显是认识华裳阁的,她眸子亮了亮,朝甲子微微福身道:“小女子见过尹公子。”
甲子不知该作何动作,最后只能微微颔首。
君九倾握拳抵唇,笑着打趣道:“我两皆是随性之人,不必拘谨,还是照素裳姑娘认为……华裳阁里的衣裳比我更有魅力些?”
素裳明知君九倾只是调侃,但还是禁不住羞怯地红了红脸。
路上两人交谈甚欢,倒是比初次见面时更熟络了些,而一旁甲子却沉默着,偏头看向正笑得不能自已的素裳与正绘声绘色对她讲着趣闻的君九倾,压下心底莫名生出的烦闷。
他曾想过,君九倾此人性格应是阴毒的、凶恶的、残忍奸诈的。
可这二十几日的相处与暗察中,皆在告诉他此人其实是鲜活的、带着些傻气的。
但他深知这不可能。
甲子眸底幽深,心想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疏漏了的。
一定……
露营地至濯江脚程不过半里,待几人瞧见不远处的篝火时,也只是过了一盏茶而已。
素裳拿来的干净衣裳虽然尺码大了些,但穿着也算舒坦,换好衣服走出帷帐,君九倾瞧见篝火上的架子吊有一铜炉,素裳从里边盛了一碗递给他道:“刚煮好的姜参茶,公子喝了它驱驱寒吧。
“多谢素裳姑娘了。”
君九倾一口饮下,确实感到身子暖了些,汤里添了黄糖,甜倒是挺甜的,只是口中漫着茶汤所带来的辛辣,令他忍不住吐了吐舌尖。
见素裳给一旁坐着的甲子也盛了一碗,后者沉着脸言简意赅地拒绝,君九倾连忙打圆场道:“给我吧,他前几日纵马时摔伤了腰腹,现在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大夫特意嘱咐了忌辛辣发物。”
素裳忙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君九倾从她手中接过陶碗一饮而尽,大笑道:“姑娘的心意予我便好,这块呆木头就让他一边凉快去。”
周围人瞧着这一幕,哄闹地笑出声来,素裳架起铜锅,闻言脸烫得垂下眼:“公子还是别玩笑我了。”
可端起铜锅时她没拿稳,手一抖掉到地上,滚烫的姜汤飞溅,素裳不禁轻呼一声,君九倾闻声看去,急忙道:“没事吧?!”
素裳捂着手,摇了摇头笑道:“无碍,那边的马车里备有伤药,公子陪我去拿来便好。”
君九倾点了点头,正想跟去,却听见身后甲子道:“乐倌被烫了手这可是件大事,恰巧在下少时学过几年药理,此事还是由尹某代劳吧。”
君九倾一想也是,甲子包扎的技术可比他这半吊子强多了。
素裳看向君九倾,咬着下唇满脸纠结道:“这……”
君九倾关切道:“快去吧,待会起了水泡就不好了。”
素裳只能作罢,随着甲子前去马车取药。
这只是个小插曲。
待又一阵欢笑玩闹后,许是那两碗姜汤效用犹佳,袭来的倦意势不可挡,君九倾与众人道了晚安,便打着哈欠回了帐子。
他迷迷瞪瞪踹掉靴子倒在矮床上,连帐里还燃着的灯都没吹,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恍惚间有人将自己翻了个身,君九倾强撑着疲倦正想睁开眼,一道刻意放柔的声音落在耳畔:“主人,您外袍还未脱。”
听见熟悉的声音,君九倾脑子里刚冒头的警觉又如潮水般落了下去,而后被滔天的困意裹挟入梦里,他随口嘟囔道:“哦,那你帮帮我吧。”
那人将手上动作放得更轻,轻手轻脚地帮他解下外衣,又将被君九倾压在身下的薄被扯开盖回他身上,掖紧了被角吹灭了灯,这才走出帷帐。
帐外,饮酒烤火的人三三两两散去,只有素裳坐在篝火前饮着姜汤,她见甲子出来,不禁讶异道:“尹公子还不睡吗?”
甲子斜睨她一眼回道:“不困。”
他寻了张椅子坐在帐门前,幽深的眸子盯着素裳,状似疑惑地反问:“那素裳姑娘呢?明日一早还要收拾行李回城,这还晚睡……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素裳身子僵了僵,扯起唇角强颜欢笑道:“这意外的露营实属难得,篝火温暖,总是会让人贪恋些。”
“意外?姑娘可真会玩笑,此等情景,说是天缘奇遇也不为过。”
甲子将天缘奇遇那四字咬得极重,他忽然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句道:“濯江分支众多,河道长阔,姑娘谢幕后仓促又恰巧地选在此地露营,伫于江岸许久。我猜姑娘原是守在更下游些的地方,见我们许久未到,便又顺着上游去找……”
见素裳沉默,甲子轻笑一声,一一细数道:“还未结束便提前谢幕的琴曲,裙摆上粘着下游才生有的苍耳,来时还燃着新柴的篝火,挖空心思想要同苏兄独处。”
素裳脸色一变,忙道:“我……我只是心悦苏公子,想与他多相处些时间,便用了些小心思。”
甲子挑眉嘲弄道:“我也心悦苏公子那殷实的家底……那几位欺辱过姑娘的醉汉想必亦也是如此,只可惜他们皆被我敲打过一番,这几日大抵是下不来床了。”
貌美乐倌被浑身酒臭的醉汉纠缠,阔绰的公子出手相助,掷千金只为听一曲农闲小调,成为百姓闲时谈资,乐倌也跟着声名大噪,再无人敢放肆。
可这皆是演给君九倾看的戏码。
醉汉是乐倌找来的、农闲小调是乐倌提议的、就连这消息也是她寻了许多乞儿才传遍沃南的……
素裳闻言呼吸一窒,怪不得她前日传给他们的信直至今早都无人回,原是这般缘由。
素裳紧攥着手,尖锐的指甲扎进肉里泛着刺痛,她强迫自己镇了镇心神,咬着牙问道:“那公子是想如何?”
今夜她见苏临的神态可不像是知晓这一切的模样,只有可能是这位名义上的友人根本没打算告诉他。
这人也在图谋什么?
甲子站起身,手指搭在腰间的刃柄上,沉声道:“我只是想劝姑娘向善,守瓶缄口,别再做这诓人的勾当。毕竟从满城皆知至过街老鼠,往往只需一夜之间。”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素裳猛地起身,瞪着眼怒道:“你——”
“夜深露重,姑娘还是早些睡为好,当心被这林中的豺狼野狗拖走分食。”
甲子不再多言,转身入了帐子,徒留素裳一人怔怔站在原地。
她想起甲子方才的话,背脊忽然涌上一股凉意,若是她不依照他说的来做,怕是明日便会横死于这片山野……
甲子回到帷帐里,他冷眼看着不知何时又把薄被踹到一旁睡姿七仰八叉的君九倾,思绪翻涌。
现在可不能让君九倾与旁人多有纠缠,多一番事不如少一番,无论君九倾态度如何,是否对其有无好感。
最佳的解决方式,便是让君九倾觉得什么也没有发生……当猎物对任何周围事物都缺少警觉,他才更好掌控。
君九倾又翻了个身,可怜的薄被踹到了甲子脚边。
甲子看着地上那张皱巴巴的被子,不禁叹息一声,从自己的床上拿过新被给君九倾盖上。
林间寒气重,可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