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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六·乘舟同游濯江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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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城中影阁,君九倾便带着他又来到了药堂,此时已有人当值,甲子本想让他给自己上点药随便缠缠就好,哪知一旁的君九倾却亲自接过了药品,又一次帮他亲自处理好了伤口。
君九倾道:“这便当做是你救了我的回礼了。”
刚说完,他又自我否定道:“……可会不会太敷衍了?那等我回去再想想,过几日再补一份大礼!”
甲子张口欲言又止,可对方一直碎碎念,他根本插不进去,只能作罢。
直至夜间甲子和衣躺在床上,漆黑的眸子放空地盯着房梁时,才不禁沉思。
君九倾早在出关之后便向几位长老传信告知了自己身中剧毒武力尽失这件事,这才引得胡长老起兵造反。
今日他试探过了君九倾,反应迟钝,慌张无措,确实是武功尽失的模样。
这结果本该对接下来的计划有利。
可是……
甲子抬起左手,幽深的墨眸盯着被人细致缠好的伤口,缓缓地、轻轻地握了握拳。
几日后。
君九倾知道搜出来的贪银应该会不少,可他没想到这胡延庆竟私自吞了那么多银子,那本君九倾好不容易查出来的错账不过是其中之一。
好不容易白日能拉上甲子溜出影阁玩,君九倾没骨头似的倚在船舫甲板躺椅上闲适饮茶,江面微风拂来,哪怕甲子坐在一旁汇报加急送来的事项,江风也吹得他忍不住眯起眼小憩片刻。
饮上一口新上的白尾毛尖,甲子也恰好谈到了胡延庆贪银的数目。
君九倾听到那串数学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扭头看向甲子,不可置信地瞪目结舌道:“多,多少?!”
甲子利落地将新熟青荔的外衣剥去,再取了深棕圆核插上银签码在琉璃盘中。
他递上一方干净的锦帕给君九倾,重述道:“共一百七十万两银,主人。”
就那些首饰摆件一百多万两?!整个影阁勤勤恳恳只赚不花整整一年都赚不了那么多银子!
君九倾抓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嘴,想起当时风轻云淡的神情,满脸肉疼地呲了呲牙,他后悔了。
甲子适时出声:“主人用以赈灾的数目太大,出于安危考虑,这些银两皆需分批次运送往滘州。”
他边说着边从袖中抽出一枚信筒,“若主人思虑余银可另作他用,属下便立即传信神机楼,令其将待运银两送回影阁。”
君九倾眉毛纠结得都快拧成麻花了,他哀愁地插起盘中清甜多汁的荔枝送入口中,最终君九倾还是没让甲子传信过去。
他幽幽地宽慰自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堂堂影阁阁主事已至此还能耍脾气反悔收回来不成?
灾银多些就多些吧,余银还可用作振兴当地经济……
君九倾将这些东西抛诸脑后,本想再小憩会儿便下舫去别处逛逛,可不小心睡去,再睁眼时便见大半边天都黑了。
江面上的船舫皆点起精巧船灯,照得江面波光粼粼,清倌抱琴端坐画舫台前,素手勾弦,却又媚眼如丝。
乐音袅袅,歌者启唇轻吟,下一刻便被徐徐晚风卷着送到江岸边,落入那片灯火通明当中。
舫主邀甲板上的宾客移步舫内观戏听曲儿,今晚在他们画舫弹琴的是素裳姑娘。
素裳是谁,那可是当今沃南炙手可热的乐倌,弹得一手好琵琶,前不久还有人一掷千金只为见上她一面呢。
君九倾听到这名字,不禁摸了摸鼻子,偏头看向一边装作看江景。
甲板上的人逐渐少了,君九倾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便去找舫主租了一只小舟。
有宾客似是头一次来沃南,见此忍不住问租舟作何,舫主解答道:“是沃南近几年才兴起的游艺,一人或结伴乘小舟从濯江顺流而下,沿途躲避礁石暗流再相互掬泼嬉戏,啧啧,有趣得很……”
画舫只能在主河道航行,想要乘舟还得去再下游些的地方。
下了画舫,沿着堤岸向西边走,不过一刻钟便能到停泊小舟的船埠。
给了引路小二几枚碎银,君九倾还未招呼艄公过来撑船,便先甲子一步跳上小舟。
可未成想小舟如此晃,君九倾重心不稳,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倾斜。他呼吸不禁一窒,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伸出,稳住了他。
“主人,还请当心。”
小舟重新恢复了平稳,附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也随之离去。
君九倾仰头,只能看见甲子绷紧的下颌线,他顺势后靠到甲子怀里,不着调地笑道:“多谢统领大人出手相助,小的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只好以身……”
余下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甲子后退半步的动作打断,对方低沉的声音恭敬又带着疏离:“主人,属下来撑蒿,您先坐好吧。”
小舟像是应和似的晃了晃,君九倾暗道无趣,但还是听话地乖乖坐下,他可不想惹恼了人被踹到水里。
竹蒿稳稳地撑离岸边,渐渐远离岸上的灯火喧嚣,又荡起暖色的水纹,搅散一汪倒映月影。
小舟飘飘荡荡,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潺潺水流声……
再划出去一段距离,因河床坡势,便也不需要蒿竹了,君九倾将自己调转方向,伸出手拉着甲子坐下,想让他休息会。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可千万别牵动了伤口。”
甲子心道影卫的身体哪会那么娇气,但对上君九倾关切的眼神,他忍不住轻声道:“多谢主人挂念。”
“总是嘴上说着谢谢,统领大人倒是拿出点动作来啊。”
甲子知晓君九倾只是打趣自己,可一时间他也不知作何回答,只能装作未听清,缄口不言。
心里又不禁暗暗想:默不作声,不回君九倾的话,他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君九倾见他这幅样子,忽地笑了,身子一倒仰躺下来,将这片宁静澄空收入眼底。
他轻叹道:“真安宁啊,若能日日如此便好了。”
他言罢又忽地直起身看向甲子,仿佛能听到后者心中的轻嘲,蹙起眉不满道:“你可别在心里笑话我天真,我只是觉得有些累,很憧憬那种生活罢了。”
甲子出声为自己辩解:“主人,属下没有。”
他何尝不憧憬过那种生活?气候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可理想终究不是现实。
划动木桨躲过礁石暗流,乘着小舟顺流而下,君九倾被风吹得有些冷,便将手拢进袖中搓了搓取暖。
君九倾看着甲子摆弄着船桨,想着找点事做,便朝他道:“最近我寻了个话本故事,如此良辰美景,要不统领大人赏脸听听?”
他也没等甲子做出什么反应,便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
“许久前深林生有一白兔,它勤恳劳作、不辞劳苦,就连萤虫也慕名与其同居。可不久后深林来了一群横行霸道的饿狼,它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深林生灵苦不堪言,可也无一敢制止。”
故事情节简单老套,甲子不用想都能猜得出后边会发生什么。
“白兔本该是其中一个,直到萤虫燃尽生命,给予了白兔无穷的勇气,最终机巧聪慧的白兔施计赶跑了饿狼,又过上了安宁的生活……”
情节俗套故事简单,本应是个皆大欢喜的话本,可君九倾眉眼间好似又凝着无尽忧愁。
他讲完,扭头勾起唇笑着问甲子:“这故事如何?”
甲子回道:“结局很好。”
君九倾闻言笑了起来:“是么?我也觉得。”
笑罢,他却又垂下眸去,再次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似是轻叹:“如若结局真的是如此便好了……”
甲子望着君九倾的双眸,压住心底莫名而生的发堵,恭敬询问道:“恕属下愚钝,未能理解其中之意,主人是想?”
君九倾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个普通话本故事而已啦,甲子你别那么紧张嘛。”
甲子暗暗握紧桨柄,这真的只是话本故事而已么?他不大信。
可他所查探到的讯息里边,同君九倾有关的所有事件没有一条是和这个话本故事有所关联的。
难不成真的只是他多想?
远处传来的阵阵笑声打断思绪,甲子抬眼一看,几只小舟停于江面,舟上的人正互相泼着水嬉戏。
君九倾看见也来了兴致,将手探入冰澈透骨的江水中翻搅了会,而后再抬起手,朝甲子脸上弹水珠。
甲子无奈地任由君九倾捉弄。
可奈何江水凌冽,君九倾冻得手疼,便消了心思。
再往下游去,小舟也多了起来,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君九倾更是瞧见有人端着盛满江水的鱼洗朝对方泼去,不禁瞪大眼睛。
玩这么大的么?!
游人相互嬉水,奋力泼出去的江水于空中闪着粼粼的光,而后重重落下,浇得对方一个透心凉。
君九倾本想动桨先远离这里,可一阵左躲右闪,他们竟是更深入舟群了些。
还未等君九倾调整方向出去,就忽然见侧边有人翻了舟,溅起的巨大水花迅速朝君九倾两人袭来。
君九倾动作比脑子快,见状猛地起身挡在甲子前边,自己则被寒冷的江水泼湿满背。
君九倾伸手动桨划出这片是非之地,直到离远了些才松口气。
“没事吧,伤口有没有被水泼到?”
君九倾发梢还滴着水,紧张兮兮地替甲子检查了番,发现他只有外袍被洇湿了些,这才放心下来。
甲子任由着他检查,低声道:“主人,没事的,就一点儿水而已。”
君九倾却反对地说:“本就是我强拉着还带有伤的你出来玩,没能透透气放松会就算了,若再让你伤口碰水发了炎,那我可真要自责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