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盈盈》辜欢

2、绿水

　　又过了两年，我又长开了些，眉目挺拔。
　　春暖花开，适合游园，盐官镇官员家的少爷小姐们聚在一起在花园里找乐子，少年们写几首酸诗，摇几下扇子，吹笛奏琴，引得小丫鬟们脸红扑扑的，眼睛忽闪闪。

　　玩了半晌，小姐们靠在湖边小亭歇息，日头升高，照的人暖融融，好不无聊，突然一个小姐将腕上珊瑚手串丢入湖内，喊道：“谁能找到这珊瑚手串，本小姐重重有赏！”

　　另一个小姐跺脚，推那丢手串的小姐，急道：“哎！苏五，这是我的手串！只是借你把玩几天！你怎么丢水里！为什么不丢自己的东西！”
　　那丢手串的小姐，用扇子捂住脸，咯咯笑个不停，其他少爷小姐也纷纷取笑那急的跳脚的小姐。

　　一时间花园内气氛被点燃，大家都争先恐后趴在栏杆处往下望，湖水微澜，深不见底。
　　没有一个丫鬟敢下水，有几个小厮倒是扑通几声跳下去，却未果。

　　等到半日，还不见捞起来，少年们意兴阑珊，勾肩搭背去府外寻欢去了，小姐们也因天渐暗，由丫鬟们扶着回了房。
　　只剩那个跺脚焦急的小姐仍旧扑在栏杆处，眼内蓄满了泪水，“你们都给我找啊！一定要给我找到！否则本小姐打你们板子，还要撕了你们的皮！”

　　“哎……哎……”管事娘子垂首诺诺应了，心里直骂娘，心想这湖那么深，湖底连通盐官镇的大河，哪里那么好寻。
　　我躲在大树后偷偷往那看，那跺脚焦急的小姐模样秀美，乌发如云，此刻钗环凌乱了，一双眼睛湛湛地都是泪花。
　　天完全黑了，那小姐只能领着丫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嘱咐管事娘子好生寻摸。

　　第二天，珊瑚手串还是没有找到，听说那小姐直接哭到老爷跟前，闹的满府皆知。
　　如此找了好几天，仍旧找不着，大家都各归各位，没有人下湖去寻了。
　　一个月后，府里却传遍了，苏六小姐的珊瑚手串找到了！

　　大家都围拢过去看，门廊上、窗户边、隔扇处都是挤着看热闹的小丫鬟。
　　“诺，就是这个小丫鬟给我找到的！”苏六小姐指着我说，脸上是满满都笑意，天真烂漫如春花。

　　“哟，就是你呀，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叫什么名字？”有小姐好奇地问道。

　　“奴婢没有名字。”我依旧低头垂目。
　　“咦？怎么会没有名字？”苏六小姐放下手串，把头凑过来，偏了偏头好奇地问道。

　　我屏住了呼吸，眼睛往下看，面门一股暖暖的气息袭来，鼻尖传来女子的甜香。
　　我呼吸一滞。

　　“为什么没有名字啊？”苏六小姐再问，语气是满满的疑问，在她看来，就连个阿猫阿狗也都是有名字的。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
　　“小姐！她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们都是“喂喂喂”地喊她。”门口有丫鬟说道。

　　“扑哧！”几个小姐都笑了，他她们第一次听这粗俗的话，脸有点红，屋内的嬷嬷连忙挥手制止，室内又恢复安静。
　　“那真没有名字啊，也总不能让小姐也喂喂喂地喊你吧……”苏六小姐沉思。

　　“小姐，给她赐名即可，是她的福气。”嬷嬷谄媚地说。
　　苏六小姐眼睛一亮，“那你叫绿水如何？你可愿意？”

　　我有些吃惊，抑制住想要抬头的冲动，缓慢地点了点头。
　　苏六小姐仿佛没有看见，自言自语道：“绿水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湖心？”她摇头晃脑，脸上笑容纯真无邪。

　　我愣住了，小姐这是让我自己选名字么？
　　胳膊肘子被杵了一下，“小姐赐名，还不磕头？”
　　我连忙俯下身子，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抵在我的额头上，我顿时僵硬不敢动弹了。

　　“哎！你们看，她被定住了！”苏六小姐咯咯笑起来，仿佛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其他小姐也笑起来。
　　我身体僵直，一切感知都消失不见，只有额头上一只暖暖的小手，贴在我冰凉的额头上。

　　那手指纤细修长，我就算是低着头，也能依稀感知到这是一只很白很软的小手。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过滑稽，苏六小姐笑的花枝招展，喘不来气，抵住我额头的手松开了，但是我还是保持着半磕头的动作，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
　　苏六小姐更是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其他小姐丫鬟也捂着嘴笑，室内一片欢腾。

　　嬷嬷赶紧踹了我一脚，我立即跪下。
　　“你不许踹她！”苏六小姐娇呵道，用手指着嬷嬷。
　　“是，是，是。”嬷嬷连忙低头应诺。
　　“你起来，我看看。”苏六小姐命令道。

　　我利索地站起来，犹豫了片刻，缓慢抬头，一抬头就看见一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眼睛，瞬间眼角弯起。
　　“嘿！人也长的好笑！”苏六小姐拍手。
　　“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手串的？”
　　“奴婢在湖里一直找，就找到了。”我老实回答。
　　“哈哈哈哈哈说话也好玩。”苏六小姐围着我转圈圈，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东西。
　　我仿佛全身都不自在了，小姐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一道一道扫过我的身体。

　　“那你会浮水？”旁边端坐在圈椅内苏五小姐问道。
　　“以前不会，现在会了。”我答道。
　　“怎么就是以前不会，现在会了？”苏六小姐赶紧问道，疑惑地抬头望着屋顶。
　　“以前我没有下过水，下水后就会了。”

　　“哈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苏六小姐又笑起来，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屋内翩跹。
　　嬷嬷也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倒是机灵。”
　　“那我问你，你可愿到我屋里伺候？”苏六小姐问道，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星星。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是跪下来，叩了两个头，“绿水愿意。”

　　“算你有眼色，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我的苏六的人了。”苏六小姐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道。
　　我听话地站起来，垂着手，周围的小丫鬟们都羡慕不已，绞碎了手帕，恨不得跳湖寻手串的是自己。

　　就这样，我成了苏六小姐的小丫鬟，那年我十四岁，小姐十岁。
　　至于小姐说的赏赐，那时候小姐确乎是忘了，后来小姐又问我，当时怎么不问她要赏赐，我说，能跟着小姐就是最好的赏赐了，小姐眉眼带笑，很是愉悦。

　　从此后，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小丫鬟了，我是苏六小姐的丫鬟，绿水。
　　自从跟着苏六小姐，我的待遇明显比之从前好多了，吃得饱，穿的暖，每日在小姐院子里做些粗活。
　　苏六小姐与苏五小姐是同住一个院子，苏五小姐也是十岁了，只是一个是春天出生，一个是腊月，两人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

　　因此两人时常争吵不休，摔盆摔碗是常见的，但是不过几天，两人又扭扭捏捏握手言和了，苏六小姐总是最先低头的那个。
　　有几次苏五小姐看着我长得磕巴，人也长得高，很是碍眼，就让我去后院刷马桶。

　　苏六小姐知道了，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出来，骂我：“你是头猪嘛！谁来踢你几下你啥反应也没有？你连猪都不如？猪还会找主人呢！还会哼哼几句呢！你怎么什么也不会！”

　　我故意哎哟哎哟叫着，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
　　她带着我直接冲到苏五小姐房内，两人噼里啪啦吵开了，火星子四溅，苏五小姐打一拳，苏六小姐踢一脚。
　　我赶紧挡在苏六小姐身前，苏五小姐的粉拳就落在我头上脸上。

　　当晚苏六小姐就被罚跪了，当然还有我，而我在罚跪之前还被杖责十下，理由是我没有拦着小姐作出逾矩之事。
　　而苏六小姐罚跪的原因，是因为她没有大家闺秀体统，口出狂言，还敢动手打阿姐，气的苏老爷长胡子直翘。
　　至于苏五小姐为什么没有罚跪，因为她在苏夫人赶到之前就晕了，很及时。苏六小姐鼓着腮帮子，很有骨气地站着。

　　堂屋内，苏六小姐愤愤不平，嘴里念念叨叨，小声地骂苏五是头猪，吃了睡，睡了晕，她还转头骂我，傻的跟猪一样，谁是你主子，你就该听谁的话，以后再也不能听苏五的话了。

　　我点头。
　　苏六小姐又说，等回去，给你用我买的金创药。
　　我又点头，眼内是藏不住的笑意，苏六小姐最近刚学会了用猪骂人，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傻子！苏六小姐又愤愤地转头。

　　我的嘴角还是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后背和臀都是火辣辣的，但是我仿佛毫无所察。
　　这天后，我就被苏六小姐提拔至身前伺候，以防苏五小姐暗害于我。
　　苏老爷也开始整顿苏府，苏府的少爷小姐可遭了殃，怨声载道。

　　苏六小姐经常被罚抄女戒，她咬着笔头，烦恼不已，看见我，立马教训我：“绿水啊绿水，你应该好好用功才对，如果你会抄书就好了。”
　　我羞愧地低下头，我是不会的，但是我暗自下决心，我要学。

　　于是我每日都用清水蘸了水在桌上写，练的多了，就用挑选细长的木炭在小姐练废了纸写，就算在做梦，我的手也在半空中笔画着。
　　等我试探着提出能帮小姐写字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小姐很惊讶我是怎么学会了写字。
　　我说，多看看就会了。

　　小姐要考我，我却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只会老实说，我模仿不会认字。
　　小姐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绿水，真乃奇才也，那本小姐可不能把你埋没了！”于是小姐拿出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教我读，教我认，我学的很认真，因为教我的小姐很认真。

　　但是很快小姐就没有耐心了，让我自己看了。
　　我贪婪地认着字，仿佛焦渴贫瘠的土地贪婪着偶尔降临的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