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
-
岁序更新，时和岁丰。
大年三十晚上，花花绿绿的菜摆满一圆桌，包好的饺子拿笼布盖着放在一边，擎等着零点后下锅迎新岁。
八点整，春节联欢晚会准时播出。没人看，但还是开着在旁边听个响。
何慧云举杯：“又一年，多的话不说，新一年，都要高高兴兴健健康康的，干杯！”
碰杯声响，珠玉落盘。灯开得很亮，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照得喜气洋洋。
这是周其野过得最痛快的一个新年，没有冷战，没有争吵，没有有机菜，没有像殡仪馆一样死气沉沉的气氛。
大家对他和何时雨的关系似乎都是心知肚明的默许态度，他甚至还看到支兰英一边偷看他们一边和何慧云偷笑。
几个小的去洗碗，出来时瓜果零食整整齐齐摆了一大桌。
也多亏何慧云家沙发够大，能堪堪容下这许多人还不显拥挤。
何时雨赖在周其野身上，一会儿指挥人家给她剥橘子，一会儿指挥人家给她开夏威夷果。
旁边的何慧云看不下去，给了她一拐子让她别欺负周其野这个好孩子。
接着又开始唠叨让她多跟人家学学，赶快把这个成绩抓上去。
何时雨吊儿郎当地应下，又说想喝冰可乐。
周其野被她枕着不方便起身，余光瞥见刚从厨房出来的郑浩，何时雨扬声让他帮忙捎一瓶过来。
这下何慧云唠叨的话题转移到了亲儿子郑浩身上。
郑浩揉着耳朵把可乐贴在何时雨脸上，冰了她一激灵。
“该，叛徒。”郑浩小声骂她。
何时雨喝着可乐挑衅地朝他做鬼脸。
七拐八拐的，何慧云突然说到周其野：“小周啊，明天起早回家跟妈妈好好聊聊，母子哪有隔夜仇，这大过年的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多冷清啊。”
何时雨只说周其野和家里闹了龃龉，没说具体的。何慧云以为是青春期撞上更年期，街道主任的职业病犯了，苦口婆心地劝浪子迷途知返。
周其野面色不改，主打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何时雨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把话题转弯，让何慧云说起了这一年街道工作的大小八卦。
两人松了口气，何时雨枕着周其野的腿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何慧云刚刚提起了周嘉，何时雨做了个梦，梦见周嘉把写着五百万的支票拍在她面前，让她拿着钱走人麻溜儿离开她儿子。
“小雨？”
何时雨霍然睁开眼，看到周其野那张放大的帅脸，联想起刚才的梦，突然道：
“周其野，我会挣五百万给你的，你别走。”
周其野一顿，好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睡傻了？赶紧洗把脸去，下饺子了。”
今年是三个小辈吃到了钢镚。何时雨上初二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和表哥每年都能够吃到钢镚，是因为每年何慧云都会悄悄把带钢镚的捞给他们俩。
大人们欣慰地笑，吉祥话一箩筐，不外乎是希望孩子新的一年能够平安顺遂。
何时雨吃完一盘饺子还是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心慌得厉害。
她缓了口气，找了个借口把周其野叫进房间，伴着窗外腾起的烟花，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盒子，递给他。
“新年礼物。”
周其野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纯白色的围巾。
何时雨帮他把围巾戴好，满意地拍拍手：“好看！不枉我和那堆毛线斗争这么长时间。”
周其野整个心脏都是酥麻的。他低头，看何时雨那双杏眼，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这个吻来得水到渠成，他双手捧着何时雨的脸，多想就这么一辈子不放开。
“周其野。”
“嗯。”
“咱们去b市玩吧，我一会儿在群里说一声。”
“怎么改主意了，不去s市了？”
“你傻呀，到时候咱俩得在b市呆四年，不得提前熟悉熟悉。”
周其野埋在何时雨颈窝深吸一口气，闷声应道：“嗯，去b市。”
—
“我不去美国。”
周其野抱臂靠在椅子上，整个人呈一副坚硬的抗拒姿态。
周嘉慢悠悠喝了口咖啡，出口的话冷静又无情：“不是在跟你商量。最迟年后，必须去。”
周其野简直要笑出来：“难不成你还能把我绑过去？”
他一个有手有脚活生生的人，还能被一句话胁迫了去？
周嘉把一张撕碎又粘好的纸推到周其野面前，周其野没接，他想起来昨晚何时雨给他讲她做的那个梦，那个五百万的梦。
“你笑什么？”周嘉简直都要怀疑她儿子脑袋坏掉了，这也能笑得出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笑。
周其野回过神，敛起笑意。
直觉告诉他，周嘉的神情不太对劲。
果然，他扫了一眼纸张的内容，神色一滞。
他给江津荣的欠条怎么会在周嘉手里？
周其野心里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平静道：“什么意思。”
周嘉把欠条收回来，对此次谈判的胜利志在必得：“从你书包侧兜翻到的，我还要问你什么意思。”
“这五十万，你拿去干嘛了？让我猜猜——是不是给你那小女朋友填窟窿去了？”
周其野没急着反驳，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酸苦的口感经由口腔流到胃里，几欲作呕。
周嘉既然能拿出这张欠条，依据她的性格，必然还留有后手。
他尽量心平气和问道：“你想怎么样。”
周嘉把碎发拢到耳后，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想怎么样，你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我只想让你回到正轨上，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自毁前途。你以为你现在住在哪我不知道吗？你可能以为你现在这样和家长对抗很酷，翅膀硬了，以为和你的小女朋友伉俪情深，有情饮水饱，以为家长都是在害你，是在阻拦你通往幸福的道路。”
“——我告诉你，周其野，这个世界上谁害你你妈我都不会害你！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你爸出轨，为了你，我没离婚，忍着恶心继续和他过。我产后抑郁，整天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恨不能掐死你自己再跳楼，你爸呢，你爸在哪？他在实验室忙着和他的好师妹谈情说爱！”
周嘉眼眶通红，压着嗓子吼，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好不容易你满月了，我要离婚，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拦着我，要不然就要去死，劝我为孩子想想。我看着你，那么小一个，路边的野狗都能把你叼走......为了你，我又忍下来了。”
周嘉抬手欲摸他的头发，被周其野避开，她的眼神又变得哀戚，那种周其野司空见惯的眼神：“小野......一眨眼，你长大了，也学会气妈妈了。当年给你取名字，你爸非给你取‘其野’，说什么‘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希望你能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当时是坚决反对的，他是够自由无拘的，难道想让自己的儿子也滥交成性、毫无责任感吗？但幸好，你慢慢懂事，听话地按妈妈给你规划的道路走，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你慢慢长大，庄泊聿也慢慢收了心，做他的好爸爸、好丈夫，带你接触数学、给我做饭，我以为我苦尽甘来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结果呢？儿子，结果呢？你现在是想逼死我吗，是吗，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周嘉又激动起来，咖啡店里零星的顾客看过来，那目光像刀子，一刀一刀划在周其野脸上。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这些话从他记事起就充斥在他的生活里，包围着他，包裹着他，像一个水球，要把他溺死。
他能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但他已经忍不了了，累积十八年的矛盾，积在心底陈年发酵的欲言又止，已经让他整个人腐烂发臭，周嘉把所有消化不了的情绪一股脑倾倒在他身上，连着她的恨、她的悔、她的不甘心，这所有的一切——
“够了！”
周其野第一次在周嘉发泄的时候叫停，他看着周嘉错愕的表情，心里有种怪异的快感。
“我是个人，不是你的垃圾桶，不要把你的错误全部归咎于当时还没满月的孩子。你恨我，对吗？你恨我阻了你的前程，你认为我是你自由生活的绊脚石，所以你要让我不自由，让我按照你规划到秒的计划生活，让我在你布满摄像头的房间里生活，这样会满足你的掌控感吗？会让你对我的恨减少一点吗？会让你自我欺骗自己活得很成功吗？”
周嘉愣愣地看着爆发的儿子，觉得自己简直都要不认识他了。这还是她的儿子吗？这还是和她相依为命小二十年的儿子吗？她不断摇着头，呓语着不是，不是。
周其野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压在心上沉甸甸的巨石总算翘起了一个边，让他得以呼吸到一点点的氧气：“你恨庄泊聿，你也恨我，你恨这个家的所有人，你不能做到让所有人都不好过，但你可以控制我，因为我是你生的，你是为了我才不离婚，是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
“去他妈的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周嘉，别再骗自己了，好吗？庄泊聿是从小带我玩数学，但他和小三吵架之后就会拿我撒气，随便找个理由罚我跪。他是在你夜班的时候给你做饭，但他给你送完饭就径直去找小三，去他妈的好爸爸好丈夫，全都去他妈的！别再骗自己了，周嘉，四十四岁了，不是十四岁，该长大了！”
周其野喘着粗气，端起凉透了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完全僵住的周嘉。
去他妈的，难喝的咖啡。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