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们都不放过我》啵啵君

10、梦境-朦胧-莱先生

　　直到元乔坐上复活基地派来的救助车，才有了切实的逃脱感。

　　自从他因为一时犯蠢把空玻璃试剂管留在女人身上，就一直不太踏实。

　　女人活着的话还好说，但她死了，死了的话，那玩意儿作为她身上值得被怀疑的东西，绝对会被严格调查，即使在什么都没有的雪原上找不到检测设备，也应该会旁敲侧击地向和女人亲近的人审问来源。

　　——元乔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元乔已经想好措辞的情况下，中尉却没有问他相关的问题，而是以他和女人的言行举止为问题的切入点，重点关注的是“奇怪”这一模糊现象，而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中尉根本不知道有玻璃试剂管的存在，但同时，自己也无法想象它还在女人身上，为此，他得出一个概率不超过一半，但实在有可能的结论。

　　——有人把它藏起来了。

　　是谁呢？

　　最后能够近距离接触女人尸体的就只有雇佣兵了。

　　元乔把他见过的雇佣兵们的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因为他们无一不是抱着对中尉或崇敬或拘谨的态度，实在很难想象出会做出背叛中尉的事来……

　　算了吧，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

　　元乔在有限的情报中，实在难以锁定任何一个人。

　　他暗暗叹一口气，干脆利落把疑问抛掉。

　　反正自己没有被这种事影响到。

　　那位假想中的叛徒没有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已经可以了。

　　他想做什么都无所谓，他为什么把东西藏起来，又为什么背叛中尉元乔也并不关心，只要元乔自己能够静静地呆在阴暗的角落里落灰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从元乔在雷泽那里听到消息之时，就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他做几个深呼吸，随意将车厢中席地而坐的落难者们看过一圈，发现他们一直紧绷着的脸都舒张开来，整个人被车厢中的自动调温系统释放的暖气笼罩得懒洋洋的，大有昏昏欲睡的势头。

　　见状，元乔也疲惫揉揉眼，在这种鲜少的轻松氛围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感。

　　他在这种平静感中将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神经渐渐舒松开来，而后再也控制不住耷拉下眼皮，被动在舒适中将意识抛远，想要弥补因为警惕而渐趋萎靡的精神状态。

　　直到，他似梦似真地听到了一个像老旧收音机发出的喑哑女声——

　　“……元乔？”

　　有人在叫我，是谁呢？

　　“元乔……你听我说，元乔……”

　　不行，我实在是动不了。

　　“元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为什么不回应？”

　　嗯，听得到，但是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而这次，那声音像是能听到元乔的心声般果真停顿了三秒，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对，就是这样，就这样安静一会儿。

　　耳边的嘈杂像被关掉电源的老旧收音机般让人瞬间清净。

　　元乔在清净中满意舒展开眉眼，身体渐沉，但就在他的意识要彻底模糊之时，一声如同迅雷般炸裂开的女声却从正前方迎面甩来——

　　“元乔，难道你也要不听我的话了吗！你也要像他一样离开我吗！”

　　这一句连带着一记耳光，叫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栗起来。

　　他下意识地把眼睛睁开到最大，却目眦欲裂地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冰冷破旧的房间之中，对坐的女人正捂着脸低头啜泣。

　　“为什么要背着我到外面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是不知所措盯着她看，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想，自己还没出声，一对熟悉的臂膀就把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耳边传来女人精神分裂般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元乔，原谅我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怀抱着他的女人有着和他一样的黑发，一样嶙峋的身体，他被女人迎面抱得很紧很硌，全然无法动弹，只能低头看见她伴随着抽噎高低起伏的背脊，“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所以只能把你锁在家里，不要离开这里……对不起……”

　　“……我知道的，妈妈。”

　　元乔的嘴无法控制地开始说话，声音带着小孩子的幼稚气。

　　他直直注视着眼前残破又熟悉的纯黑色房门，眼眶蓄积起尘封已久的酸涩。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眶过于深陷了，明明是如潮水般迅猛冲击，也未曾从中泼洒出半滴泪水。

　　见女人还在不住地抽泣，元乔用明显和成人不符的小手拍拍她的背，火辣辣侧脸被她粗糙的衣料摩擦得有些灼痛。

　　“我才要说对不起呢。我以后会好好地听您的话的，不会再出去了，这样就好，外面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不会和爸爸一样离开……”他抿起一个不带情绪的笑，声音永远是那么事不关己的平和。

　　“对不起，妈妈，我会留在这里的，一直。”

　　“是、是真的吗，元乔？”女人怔神了半刻，有些激动地更加抱紧了元乔，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没有在骗我，对不对？”

　　“……嗯，就把这个，当做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好……好。”

　　元乔的回答终让女人安心叹口气，但不等叹气的尾音回荡，隔壁房间之中就突兀响起嘹亮的婴儿哭声。

　　那哭声穿透本就不算厚的墙壁回响在两人耳边，而外面，也是紧随其后传来什么重物从高处摔下的闷响，连带着粘腻液体迸溅的声音。

　　这次，又是谁呢？

　　元乔无视了离他更近的哭声，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被关得死死的房门，注意力全然放在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和个别的吼叫，连女人是什么时候将他放开的也毫不知情。

　　“不要管他们，元乔。”

　　听到突如其来的骚动，女人颤抖着身躯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白着张脸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不会让你像他们一样以这种方式离开这里，不要害怕，所以、所以——”

　　“……嗯，我知道的，妈妈。”

　　元乔透过女人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在其中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端正跪坐在色彩暗沉的地毯上，衣服破旧却异常干净，眉毛跟着嘴角弯出一个最合适的弧度。

　　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女人，但显而易见能够从中读出一种空无一物之感。

　　*

　　“本来依照预订计划，是打算让乌尔兰上校来接应两位的，但因为最近公事实在太多，上校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就由我来代替他，还请两位见谅。”

　　与此同时，领头车内，一个梳着背头的黑衣男人礼貌性和帕里斯奇握了握手，脸上的皱纹随着官方笑容的拉扯变得愈加深刻。

　　这原本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的面容，却因为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带着斯文气息的银框眼镜，变得让人不由得想多看上几眼了。

　　“何必说得那么客气呢，莱先生。我们也算是认识很久了，您甚至可以说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就不要说这些场面话了，怎么样？”

　　帕里斯奇对于时间流逝一向没有具体概念，但见对方原本平整的眼角细纹遍布起来，才有了实感。

　　“况且，我和小南原本就打算到达复活基地后抽空去拜访您。这不是很好吗？临时替换接应人这种事情，倒是给双方的会面都省下了不少时间呢，我们也不用再抽空去打扰您了。”

　　这几句寒暄的话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可莱听着却总觉得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在里面。

　　所以，为了确切判断，他面带微笑静静看了帕里斯奇好几秒，想在他的脸上分辨出什么，只是还没分辨清楚，就被出发时坚持要坐在副驾上的小南用一声不明所以的哼笑打断了思绪。

　　“没错，就和帕里说的一样。”

　　小南盯着车内智能管家虚拟出的镜面整理好略微翘起的橘红色短发后，和镜子中的莱对上目光。

　　“虽然很遗憾没能和预想中的一样见到青梅竹马的乌尔兰，但您难道不为我们的重逢而感到高兴吗？毕竟都十年过去了，双方还能好好坐在这里聊天也算是十分幸运了，不是吗？”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莱微笑着给了小南一个很中庸的回应。

　　他终于透过毫不掩藏自己情绪的小南了解到自己在此处真实的处境。

　　但却毫不在意地推了推眼镜，从芯片手环中划出一个悬浮的蓝色透明面板给帕里斯奇看，语气沉稳不变：“虽然还没来得及好好叙旧，但我不得不完成的通知工作确实是应该排在首位的，这毕竟事关两位的安排，所以，现在就请好好看一看，事后再一起聊天怎么样？”

　　话音刚落，待帕里斯奇的目光聚集到面板上之时，小南的手环也随之震动起来。

　　她划开莱发过来的邮件，大致扫了一遍，有些疑惑拧起了眉。

　　“……临时变更交换学习的实验室？这是怎么回事？”为了确认通知的正确性，还难得回头看向了莱，“一向交换学习的场所都约定俗成在中央直属的实验室，这次把我们调到B区，总要给个合理的解释吧？”

　　帕里斯奇也刚刚读完通知，在小南疑问的尾声中同样把目光移到了莱身上，眉宇间多了些审视。

　　“很抱歉，因为权限关系，具体事项我也不太清楚，但结果毫无疑问就是通知上写的这样。”

　　见自己成为焦点，莱故作无奈地叹口气，又推了推眼镜，眼睛里却没有露出一分对此事上心的态度，仿佛他只是个传讯的工具设备，具体内容是什么根本无所谓。

　　“而且——”

　　他用那双普通到索然无味的眼睛含笑扫了两人一眼，“因为各种原因，最近复活基地发生了太多突发情况，这其中的具体情况也不好对外人多说，还请两位谅解一下吧。”

　　言外之意就是，作为外人的你们不需要问那么多，听从安排就好。

　　帕里斯奇自不必多说，小南也听懂了弦外音。

　　只是，她的所有情绪都被莱藏在眼里的那种、令她十分讨厌的漠然给把控住了，变得全然没有一个外人该有的自觉。

　　“是吗？”

　　她面无表情直直盯了莱很久，见莱的脸逐渐和记忆中那副总是高高在上的脸重合在一起，莫名有些不爽。

　　啧了一声，刚想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全，却被缄口良久的帕里斯奇笑着截胡了。

　　——“这不是很好吗，小南？”

　　帕里斯奇的脸被蓝色面板映衬得给人一种虚幻之感，但那双碧绿眼睛却刻印般清晰得叫人见着心颤，“偶尔换个不同的学习环境，也算是很新鲜吧？况且，复活基地的B区幸福指数很高啊，小南你偶尔也放松一下，偷个懒怎么样？”

　　“哈？帕里你——”

　　闻言，小南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般眨了眨眼，但刚接触到帕里斯奇深沉的目光，她就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后知后觉泄了气。

　　“……啧，我知道了，帕里。”

　　我不会再说漏嘴了。

　　小南略带愧疚看了帕里斯奇最后一眼，转回身去，深深叹口气，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鲁莽。

　　方才，她虽然不知道莱在复活基地究竟混到了什么地位，但根据他的说辞，莫名坚信他对于实验室变更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

　　倒不是小南真的想知道换实验室的原因，而是她一看到莱那张漠然脸，就一时火上心头，莫名想要破罐子破摔起来，连自己和帕里斯奇知道复活基地产生混乱的原因……或者说变更实验室的原因都快要宣之于口了。

　　但所幸，帕里斯奇最后用眼神提醒了她，才不至于让莱知道他们两个暗自里调查过复活基地相关的事情，引火上身。

　　“不过，话说回来……”

　　见空气变得沉寂，莱率先出声再次成为焦点，“两位联络时说的那个发出信号的物件现在在哪里？因为这件事要整理成报告呈上去，各种细枝末节都不能放过，我需要了解所有的情报，所以——”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在一个男孩手里。”帕里斯奇弯着眉回应一句。

　　“男孩……”

　　听到这个，莱捂着嘴垂眼沉思了一会儿，再而抬头时碰上了帕里斯奇略带好奇的眼神。

　　“您对他很感兴趣吗？”帕里斯奇的金发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镀了一层光，逆光中，总觉得有些朦胧，“如果他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我倒是很想听您说一说呢，也好打发一下无聊的路程。”

　　“怎么会？只是源于个人的好奇罢了。”这次，莱没有去看他，双手抱臂靠坐在座位上，倒有一副高位者的姿态。

　　“这样啊……”

　　见他不太愿意多说的样子，帕里斯奇倒很识趣没有进一步询问，只是和透过镜面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们的小南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