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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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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毓那天是特意回家去拿衣服。他家在a市不起眼的旮旯胡同里,离着城区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太晚,他想着抄抄小路回宿舍休息,方便第二天去医院。
却没想到会遇到谢绍一行人。
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然而,接连的几天,慢慢的却有接二连三的意外等着他。
他晒衣服,衣服要么被泼脏东西,要么被扔在地上踩的脏污不已。他一个人的时候,时不时的坠落一些东西不轻不重的把他砸伤。或者有人故意走过去撞他,然后把一些冷的烫的臭的油的东西泼在他身上。只要书包离了他的眼睛,拿出来必定会有许多血淋淋的脏东西,不胜枚举。如此几天,饶是钟毓脾气好,与人为善,也被激出了许多阴暗的想法。
这天,宿舍里四个人整好是选修的羽毛球课。钟毓酣畅淋漓的和宿舍老大疆内打了一场,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憋屈总算是压下去了一些。
二人打的尽兴,收了球拍,看着馆场内若有若无的飘过来的目光,疆内豪爽的看着他笑,“好小子,一和你打球,人气就格外的高啊!”
高榆走过来,“我们老三魅力无敌!”
“肤浅。”夏泽撇撇嘴,“都是一群被皮囊俘获的家伙。”
高榆看着他,眼神揶揄,“是是是,你不肤浅,你不肤浅是谁上上下下毓哥毓哥的~”
夏泽是老四,其实他比钟毓还要大一点点。但是他就喜欢这么叫钟毓。
“我打死你高榆!”夏泽被他调侃的尴尬,追着高榆揍。他偷着看了钟毓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有一点点失落。
“恼羞成怒,恼羞成怒哈!”四人有说有笑走到寄放东西的柜子面前。
夏泽看着钟毓扯下头带,把浸湿的头发甩了甩,撩起衣服擦脸。他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散着热气。夏泽被这一股气引得脸红,赶紧转回来头拾掇自己。
“今天还去医院看阿姨吗?”高榆边收拾衣服一边问道。
“要去。”钟毓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拉箱子。
“啊!”
“我靠!”
“这什么东西?谁在恶作剧?”
随着钟毓把他放书包的储物箱打开,一大包混着血水,内脏,毛皮,散发着恶臭的看不清原状的东西顺着掉了下来。
疆内眼疾手快,迅速拉了他一大把,这才免了他一劫。
四人面面相觑,刚才的愉快气氛荡然无存,只留下凝重。其他人看见也是指指点点,对着他们四个窃窃私语。
疆内看了看钟毓,“老三,什么情况?”
“到底是谁啊这么讨厌!”夏泽脸都气红,破着声音问道。
高榆脸色也很难看,他纠结着看了钟毓一眼。虽然钟毓不常在宿舍,但是他们感情仍然还是很好。
钟毓看着地上的东西一言不发。整个人微微苟着。
他抬起眼睛看着三人,眼睛里泛着歉意,“抱歉,让你们受牵连了。”
“可能是谢绍。”他沉吟片刻。
夏泽眼神很是不可置信,“那个谢绍?”
“应该是他。”钟毓道。遂把自己昨晚的经历简单的重复了一遍。
“天啊!你怎么这么倒霉!”夏泽提高音量,“这个人初中开始就劣迹斑斑,最喜欢霸凌同学,哥,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我们告诉老师吧?”高榆语气带着试探。
“有证据吗?”疆内道。
没有。即使有,又能怎么办?谢绍虽然不讲道理,但说到底这件事钟毓可能也有这么一点点责任。而且学校不可能会为了他们得罪A市的权贵公子。
“我会找他好好沟通的,”钟毓看着三人。笑了笑,“不要担心。况且,我又没怎么他。实在不行,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找网友评评理,”他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点笑意,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行,”高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事给我们说一声,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夏泽站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收东西,“毓哥,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医院吧?人多有个照应。”
“去打仗吗?”
他看着三人担心的眼神,“走了。有手机呢,实在发生什么,手机联系。”
“哎,记得发消息。”钟毓背着他们挥了挥手。
“对了,老师说的竞赛……”
高榆话没说完,钟毓已经赶着走了。
“到底参不参加啊。”
钟毓脸很沉,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他和谢绍的矛盾,说小也小,但他现在通过谢绍的行为,已经知道那个家伙大概是把自己当做新的乐子了。
有钱人的无聊的把戏。
可他没有时间陪谢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何况他还是那只老鼠。钱,还是钱,他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钱。这个劲挺的迅速长大的青年人,这一刻更加的感受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沮丧。
钟毓把书包挎在肩上,快到医院时,买了一些水果和鲜花。他妈妈住的是重症楼层。痛呼,哭泣,绝望,无能为力,死亡,入目皆是人间疾苦。来到这里,无病都会痛上三分。
钟毓顺着楼道一直走到母亲的病房门口,里面时不时的传出轻轻的哼笑声。还好,病房里气氛还算轻松。
他推门进去,看着床上的母亲,“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玉玉来了。”钟母笑了笑,“精神正好,和你叔和婶儿聊天呢。”
钟毓看过去,依次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他把水果放到隔壁床大叔的柜子上,表达对他帮助照顾母亲的感谢。
因为钟毓还要上学,不能二十四小时随时到,因此,有很多事情都是这个善良的叔叔帮他完成。
“钟毓来了。”他对钟毓摆摆手,笑看着钟母,“这个孩子还是这么客气。大家都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尽量帮一把了。大妹子,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旁边床的几个人看着一来就忙上忙下不停的钟毓,也是和善的笑笑,纷纷夸奖。
“你看这孩子,多俊!挺拔的哟!”
“有女朋友了吧?”
“真有孝心,你妈妈有福气喔。”
“小芝,要有信心啊,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钟母听的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大叔眼神带着羡慕,“哎,看看你家这个,再看看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他妈病到现在,人人看不见,钱钱看不着。养他有什么用啊!”
床上的大婶只跟着一直抹眼泪,伤心的不得了。
一个大爷接话,“现在的年轻人喔,有孝心的太少啦!大家都只顾着自己潇酒,谁认你这些老太太老太婆是事嘞。
“人啊活着没意思,老了没意思,病了就更遭人嫌弃。”
“现在是儿女的负担了。”
“死又没勇气,医又医不好,为了医这个病,家里房子车子都卖了,家底都掏空,还欠了一屁股债,生病是个无底洞啊!”
“穷人不好生病的。”
……
大家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伴随着物伤其类的抽泣,病房里一时弥漫着悲伤,死去的阴影笼罩在这里。
“妈”,钟毓看着母亲笑容消失,越来越灰白的脸色,生怕她受到影响,他握着她的手,眼神沉静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相信我。”
孟芝看着眼神疲惫,越发寡言的儿子,知道他肯定又打了更多的零工,她摸了摸握着的手,眼泪就这么的流了出来。
“玉玉,”她双手掩着脸,不想儿子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声音悲戚,“都怪妈妈,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得了这个病,都是妈妈拖累你,要不咱们不……”
“妈!”钟毓厉声打断。接着又温和的放缓声音,“妈,不要这么说,好吗?为了我,坚持下去,会医好的,我们只要等到口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伸手给她擦干净了眼泪。
孟芝是肝癌。曾经也称得上大美女的一个人,现在已经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样。一米七几的身高窝在床上,已然看不出什么身形了,头发剃了,眼睛在脸上挂着,空洞洞的。但她仍然是很爱美。
让她这个样子活着,她情愿体面的死去。但她也知道儿子很需要她,自钟毓七岁她丈夫酗酒不不慎摔死那天起,这十多年来母子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虽然辛苦但也还算幸福。
她是他的命,他又何尝不是她的牵挂。
但这一年多以来,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儿子的负担。
钟毓给母亲整理了一下衣服,塞好了被角。
钟母顺势躺了下去,故作轻松的笑了,“现在反而是你一直照顾我了。”
钟毓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倒是看得出一点以前那种少年气和迷人感。
“我照顾你不是应该。所以你要好起来,以后还要照顾你孙子呢。”他陪着母亲聊了许久,到了晚上,也不得不离开。
“妈,我要走了。以后可能会稍微忙一点,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好吗?”
钟母知道他的意思,那里有不答应的,只是不断的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身体,不要耽搁学业,却也累了,睡下不提。
钟毓从母亲病房出来,去前台缴了这几天的化疗费用。本想直接离开,脚步顿了一下,去到医生办公室询问了母亲的情况。
“你母亲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肝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到其他身体部位。虽然已经通过化疗有点控制住,但如果不趁早进行肝移植,恐怕……”
医生的话没有说完,“而且她出现过一次的短暂性昏厥。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这个医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家里的其他人都不来一下吗?”
“他们……”钟毓顿了一下,艰涩的道,“都死了。”
医生一时神情窘迫,“抱歉。”
“求求你……,”钟毓突然深深的弯下腰来,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医生,求求你,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救救我的母亲……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医生赶紧扶他。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怕就怕……”
“哎……”,看着面前看似高大,却神情凄怆的的青年,他大大的叹了口气。
钟毓心里传来钝痛,钟母长时间的劳累和在儿子面前故作坚强的体贴,在钟毓大二开学一个多月时候,上着班昏倒了。一检查就是肝癌晚期,救都没有时间。幸好以前两人还存着一点点的钱,这才交了这个月的费用。
但是看着卡上越来越少的钱,再加上昨晚的无妄之灾,还是把钟毓压的喘不过气。
病魔的无情和母亲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现实,终是使他眼泪不自主的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无声无息的,连怎么离开医院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