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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并蒂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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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有女,其为双生:一曰岫,一曰潼。幼时流散,以杀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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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贾乐家位于城南,宅间四十亩,院落十余座,乃一方富豪。
高大的桂花树半边越出墙围,树上成簇金黄的桂花缀亮了绿叶。风过,金子般的桂花簌簌落下,香雨霏霏。
云境辽阔无垠,桂花纷落成雨,飘飘扬扬,缀满晨间扫净的庭院,一地芳华。
院角,淡粉的木芙蓉集于一隅,花轻摇,一位着鹅黄交领袄裙的女子匆匆穿过。她两侧梳着小髻,髻后各系着一条红色发带,胸口处还环抱着两幅字画和几卷书简。
急急地叩响房门,纪安禾面露焦灼,却又不敢过于放肆。
“乐小姐!该起身去书堂了!”
叩声延续了约一盏茶,乐桃才睡眼惺忪的打开房门。她身上还穿着白锻里衣,及腰的青丝倾泻而下。比如平日的一派欢乐,纪安禾觉得此时的她更为真实。
纪安禾定定地站在门外,手里依旧紧紧抱着画卷和竹简。
“小姐,已经巳时了,该去书堂了。”
“唉。”乐桃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摇着头。正欲转身,她登时又醒了神,义正言辞地看着纪安禾说道:
“你是我的玩伴,不是我的侍仆!不用喊我小姐,叫我乐桃就成。”
纪安禾的脸上露出难堪的微红。
她出生贫寒幸得贵人收留,怎敢这般没有分寸。
她不言。乐桃竟似看穿,直直地盯着她,始终不肯回房更衣。眼看着时过大半,纪安禾只好妥协,微微欠身:
“是。”
走在鹅卵石道,纪安禾抱着书匣,身侧的乐桃言语滔滔。一动一静,如此明了。
“听说我爹爹新招了两个女管家,她们是双生姐妹,竟真长得一模一样!”
纪安禾静听不语,乐桃却越说越激动:“都说并蒂双生样相似,可我却从未见过。”言罢,她似乎丧失了所有兴致,一屁股坐在了地,气馁的托腮。
纪安禾本想提醒地上凉,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无权干涉。于是,她将自己的外袄脱下,无声地轻拉乐桃,让她坐在自己的衣服上。
“近日全阳城都在忙着准备王上寿宴,各国使臣都纷纷进城了,好生热闹!听说城里还来了两个俊俏的小哥,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高冷孤傲,模样生得那是极好!我都没看过……”
念头一闪而过,乐桃猛地站起,随性地拍拍身上,兴高采烈地拉过纪安禾:“我们今天不去学堂了!去城里!”
——
阳城客栈。
安陵淮和沐言相顾无言,桌上倒好的热茶早已凉透,楼下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干什么!惹来这么一群胭脂少女整天围在楼下,眼下,我们怎么出得去?”
沐言对安陵淮的厚颜无耻虽习以为常,可还是忍不住怼回去:
“楼下那群姑娘也有一半是冲你来的,也不知是谁整日拈花惹草。”
安陵淮不服气地站起:
“谁拈花惹草了?我那是天资优越!哪儿能怪我了。”
沐言冷哼一声,“那你可以长丑一点,丑了,楼下的姑娘自然不会留意。”
言罢,两人猛然顿悟对视一眼,安陵淮当即翻出了易容装备,开始倒腾。
“乐意之至!”
——
半个时辰后,无人在意的犄角处走出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和一个佝偻着腰身的妇女,他们相互搀扶,缓慢而行。
“怎么这么久了,那两位少年还不下来。”
“是啊,天都要黑了!”
“再等等!今日我一定要把我绣的香囊送出!”
两人渐行渐远,身后却是人声鼎沸。终于,她们悄然走进转角的巷口,立马直起了身。
“难受死我了!”安陵淮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酸了的腰。
“走吧,去乐家。”沐言倒是适应得快,也不等安陵淮反应,转身便走。
“诶,等我一下!”安陵淮赶紧快步跟上,临近时还踹了沐言一脚。沐言看似板正,实则吃痛的呲牙咧嘴。
两人默契地选择了绕远路,一路上观察周边建筑。果不其然,阳城富裕的只有官家和豪商,在那些偏僻的巷子,衣不裹体、食不饱腹的百姓不计其数。
“风鸣山庄庄主是乐家家主乐卓,年近四十,老来得一女,爱妻则难产逝世。他们先前是鹿鸣镇的村民,世代为农,但乐卓生来嫌贫爱富,一心从商想要摆脱困境。他早年贩盐但并不乐观,十六年前生意突然红火,一跃成为南晟的第一盐商,而后举家迁来了阳城。”
她们来到乐家附近时,恰巧碰见乐卓回来,两人隐蔽在墙围后。相距较远,细听不到交谈。
乐桃刚从外面回来便被抓个正着,说话都结巴:“爹、爹爹?您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府了?”
乐卓看破不说破。“你自西回来,可是又逃学了?”
乐桃见爹爹并无生气,打算蒙混过关,她定眸,才发现后方还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子。
她们身材高挑,通身黑色的打扮看起来冷漠又孤傲,特别是那冷峻的面容,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愣愣的指了指,“爹爹,她们是?”
乐卓神情诡异的一顿,眼神微闪,“她们是爹爹新请来的两个管家。”
“原来就是她们啊!”乐桃顿时兴奋,她走到两人身边来回端详,不禁感叹:“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她还欲问些什么,却传来了乐卓制止的几声低咳。
乐卓冷眼看向乐桃身旁的纪安禾,严声命令道:“时候不早了,快带小姐回房。”
纪安禾被吓得发抖,连忙欠身领命。众人散去,墙围后的人才缓缓走出来,夜幕降临,身影近乎隐匿在夜色中。
乐老爷回来不久便入夜了,安陵淮和沐言换上夜行衣,潜入了乐家。
寒风呼啸,她们一路疾行,轻点梁瓦,来到了乐家书房。
书房三里外有家丁看守,三里之内更是空无一人。两人翻身上梁,俯身掀开一片瓦,房中灯火通明。
放眼望去,只有乐老爷和那两位新管家。她们一改白日里内收的神态,此时周身渗着杀气,眼神冷傲。
白洛岫坐在乐老爷对面,双腿傲慢的交叠,右手威胁地摩挲着一把匕首。
“乐老爷,好久不见。”
乐老爷一听,脸色瞬间吓得煞白,嘴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可白洛岫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缓缓开口,揭露着往日种种:“三年前刺影堂一别,你可让我们一通好找。”
乐老爷自知这次怕是逃不掉了,放低了身段求饶:
“乐某如今年事已高,况且昔日所举并非乐某自愿,还请堂主不计前嫌,饶乐某一命啊!”
白洛岫一听,冷声嗤笑:“好一句并非自愿!你可还记得十六年前,堂主替你解决了追杀的债主、引你造兵炼器,还为你扫除了重重阻挠?救命之恩,其实你一句并非自愿就能草草带过!”
乐老爷支吾了半天,面露难色。
“堂主的救命之恩,乐某此生难忘。可是堂主的志向让乐某实在惶恐!乐某已经犯过一次错,自此便日日噩梦缠身!乐某已是半身入土之人,再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
说罢,他便双腿跪地:
“三年前乐某背叛堂主,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堂主放过乐某吧!”
白洛岫冷漠地睥睨着跪地之人,心冷如她,不可能因此动容。
“这话你与堂主说,我可做不了主。这次交代你的事情由不得你,你没得选。”说完,她微微俯身:“今日在门口见到的,就是阁下爱女乐小姐吧?”
老来得子,乐卓把女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听白洛岫想对乐桃动手,乐卓立马神情激动,他挪到白洛岫跟前,不停磕头。
“不能动我女儿!不能动我女儿!堂主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要伤我女儿!”
白洛岫看着乐老爷眼里的慌乱,他竟甘愿为了女儿如此卑微……异样的神情一闪而过,白洛岫站起身。
“那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言罢便带着白洛潼离开了书房,只剩乐卓始终跪在地上,手扶着椅子勉强支撑。
“桃桃啊,爹爹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仅凭对话,书房的情形确实让人难以理清,安陵淮和沐言思考了一路还是理不出眉目。
“阿言,听说过刺影堂吗?”安陵淮突然问道。
“略有耳闻。”沐言顿了顿,“刺影堂是江湖一大杀手组织,手法狠厉、行为诡异,让人闻风丧胆。他们居无定所,堂主更是神秘,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安陵淮点头,“是啊。刺影堂培养杀手的方法出了名的狠,上头说杀谁便杀谁,一旦失手,下场只有死。”她想起先前对刺影堂的调查,
“没想到,我们这次还会跟他们打上交道。区区一个乐家,怎么会和他们有联系?方才所言,难道十六年前乐卓转行制械还是刺影堂引的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又为何偏偏选中了乐卓……”
疑点重重,不得而解。
沐言想到方才他们说乐卓背叛斥影堂,“三年前,不就是西璃灭国的时候吗?难不成这事也和刺影堂有关?”
一时之间安陵淮也答不上来。
“周若失其鹿,天下群雄皆可逐之。要是真是这样,就棘手了。”
——
夜已深,同样思绪纷扰的,还有白洛岫和白洛潼。
今晚的是十四,月光皎洁,白洛潼坐在窗台,眼睛望着高高悬挂的月亮,有些落寞。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她并未回头,却知来者何人。
“姐姐,你见过我们爹娘吗?”
白洛岫将沾上夜露的斗篷解下,“没有。怎么了?”
“乐卓为了女儿竟甘愿至此,我们的爹娘,也会如此为我们吗?为何我从未见过他们,为何……他们不要我们。”
白洛岫心里一窒,她走上去,抚摸着妹妹头顶的发丝。
“洛潼放心,终有一天,姐姐会找到我们的爹娘,然后,带你离开这里。”
白洛潼转身,依偎地抱着白洛岫:
“洛潼自小便是跟着姐姐长大的,找不到爹娘也没关系,洛潼只要姐姐!”
白洛岫露出难得的温柔,她安慰地抚着白洛潼的背,望向远方的月,若有所思。
洛潼,姐姐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