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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橘子四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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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维持着这个变扭的姿势,直到完全走入人潮里,正午的日头太热,两人即便一直微小的距离,高温也在空气里拉丝蒸腾了。
况且男生的体温一向那么高。
但在走进人群中的下一秒,唐李殊就立刻“松开”了她,礼貌性地退后一步,说,“抱歉。”
陶亦可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那时如果唐李殊不假装搂她的肩膀,那霍小雀一定会问得没完没了。她看见了,霍小雀的眼睛像冰箱贴一样吸在男生的胸膛上,除非强力分开,没有掉落下来的可能。
走到半路时路过了椰子摊,她去问价,才卖八元,回来拎了沉甸甸的三只,到回家时,唐漾已经醒了,正坐在餐馆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流浪猫,咬一口玉米掰两颗嘬嘬嘬喂给猫咪,站在他身旁的是拎着消毒水神经兮兮看守的小舅舅。
“哥哥!”还是小男孩眼尖,立刻不玩,一把把玉米塞到舅舅怀里,向这里奔来,“你去哪了?”
“帮阿婆拿货,”唐李殊揉乱他蓬松的头发,“你妈妈说你睡醒就在找我?”
“蒋林风好烦,说你不在,一定要陪我玩。”唐李殊抬眼看了一眼一脸苦笑的小姨父,又看向撅嘴的唐漾,语气严肃,“唐漾,拜托你有点礼貌。”
唐漾无故遭骂,手足无措,正是小舅舅这个继父表现的好机会,他连忙夺过陶亦可手里的塑料袋(手速之快不过眨眼间)从里面捧出一只椰子,笑容谄媚,“叔叔没事,仔仔看姐姐带回来什么了?”
所幸唐漾对陶亦可态度良好,大度地表示他愿意和陶亦可,唐李殊分享陶亦可买的三只椰子,最终三人排坐在一楼的八仙桌上喝椰子,阿婆正往桌子上放小菜,见此情景,低声说,“什么样子,搞得我像在给狗放饭。
吃饭时下雨了,小舅舅把放在天井的芭蕉树移进了室内,雨打进天井那片空地,砸在瓷砖上激打出好一阵水花。
午饭是鱿鱼炒饭、炒素菜,还有虾头膏炒豆腐。
阿婆坐在主位上,开餐前环顾四下好一阵,像是终于接受她被唐家人包围了,轻叹了好大一口气。
小舅舅没看出来,他只顾着给唐阿姨夹菜,唐漾正用浑身抗拒吃绿色蔬菜,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陶亦可碗里的鱿鱼,唐李殊却貌似很饿,阿婆的炒素菜一半都被他夹空,盘子里的炒饭也在五分钟内见空,吃的干干净净。
阿婆目光里的慈爱,简直遮掩不住,在察觉唐李殊要起身后,她立即叫住了他,“再吃一碗?小唐。”
唐李殊愣了一下,但马上笑着说好。
雨声渐大,敲在瓦砾上顺着屋檐流下来,随之流进来的还有音乐声,陶亦可听出来是丧仪的配乐,轻盈又渺茫。
阿婆吃到一半也放下筷子,把她叫过去,说今晚让她和唐李殊去吃任津元奶奶的席。
“我倒不太喜欢他们家里人,做事不够实在,见到就会烦,但打了人情费总要有人去吃的,他们家小孙子今早还来我们家了,”阿婆说,“镇里几乎每个人都要去,我们家是有人要去,主要是人情费,给了三千,不能浪费。”
“你小舅舅和那个……”阿婆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对唐宝珍的厌恶,忍了好一阵吐出那三个字,“小舅妈,刚刚领证,去这种地方不合适。”
陶亦可因阿婆终于承认唐宝珍的存在,心里在笑,也在拼命忍住自己不要笑出声,“知道了,阿婆。”她恭恭敬敬地说。
阿婆却一眼看穿了她,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死丫头!”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唐李殊时,他们正坐在沙发上打牌,雨淅淅沥沥地下,下得没完没了,小男孩嘴里嚼着椰子肉左顾右盼,试图看牌。
唐李殊打出一张J,把牌按在桌上,“副镇长的妻子?”
“是,”陶亦可盘腿坐在软垫上,把K压上,她其实也挺希望唐李殊陪她去的,那样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外来人身上,没人拉着她问东问西,“也就是简单吃个饭而已,小榄镇的菜还挺好吃的,我也很久没吃酒席了。”
“什么菜什么菜!”唐漾叫道,“怎么不带我去?”
“也是任津元的奶奶?”压上了A。
“是。”
“桃子姐姐!你吃好吃的不带我去吗?”
唐李殊抬眼看了她一秒,没说话,唐漾兴致勃勃地打出了一张2,“你们没有吧!我大!我大!”
陶亦可被他盯的有点心虚,知道这个人已经看穿她的小心思了,但想以唐李殊的本领应付村里八卦的老人盘问一定是绰绰有余,他刚刚也不在霍小雀面前利用自己了吗?
想到这里,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打出一张小王,压住了唐漾,“我赢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牌,“小屁孩!把剩下的椰子肉给我吃。”
“啊喂!”
二人对着一碗椰子肉争来夺去之时,一张大王却轻飘飘地落在桌上,把小王盖住,唐李殊打完最后一张牌站起来,轻轻地摘走两人手里的瓷碗,“我赢了。”
他说。
抱着瓷碗走到楼梯处,才像是半道想起来了,回头问陶亦可,“应该要穿白色的衣服吧,我现在去换。”
唐漾扑过去喊哥哥给我!唐李殊一口把剩下的椰子肉全部塞进了嘴里。
陶亦可上次参加葬礼,还是阿婆的姐妹故去,她叫那个老人姨婆,去她家时,总能吃到一只只从纸箱里掏出的蛋黄派,带着一股淡淡的腐朽的味道,口感也松软潮湿。听说她是在睡梦里死掉的,儿女依照她的意见,按照耶稣信仰下葬,阿婆信佛,因此没有出席丧仪,只有她被蒋丽群拉拉扯扯,戴上了画着红十字架的白帽子。
蒋丽群在姨婆的骨灰被送上山时,还拧她胳膊,喊,“哭,哭,桃子。”
但她哭不出来。
现在也一样,只是任津元奶奶的葬礼宏大很多,气球门,大红桌布流水席,从她家的门口一直摆到镇文化礼堂,刚刚下过雨,因此地面潮湿,长满了被踩遍的香烟壳,人人踩来踏去,香烟嘴被踩扁了,吐了满地的烟灰,烟味弥漫,让陶亦可不禁紧皱眉头。
还没到开饭时间,大家都在搓麻将,她和唐李殊走进任家时,任津元正在和厨子交代些什么,戴着个红色的方巾帽,胸口别着白花,显得他脸更大了,滑稽非常。
他刚说完,眼睛一瞥,就抓住了女孩,“陶亦可!”
他带着笑走过来,又打量唐李殊,“怎么你阿婆派你们俩来?打扮的还挺正经。”
二人都穿了一身白,不过陶亦可的白衬衫淘宝四十块包邮,唐李殊的衬衫袖口隐隐漏出老花纹路,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
“节哀,”陶亦可简短地说,“人情费已经交了。”
“哎,你这和我说干嘛,我又不收,”任津元点了一支烟,娴熟地抽上,香烟盒开口对向唐李殊,“来一根不,兄弟?”
唐李殊垂眼,盯了会儿那大张着嘴的香烟盒,忽笑了,自然地说,“抱歉。”
任津元见状收起烟盒,惬意地吸上两口吐烟圈,“他吗的,这辈子没这么忙过,老太婆去了,多少人都来了,都想分口肉吃,”他吐槽道,斜眼一指正站在台阶上,给孩子喂饭的中年女人,“诺,那就是霍小雀他妈,也是我死掉嫂子的妈,现在每天赖在家里不走。”
任津元语气不善,也不尊重,这让陶亦可轻皱了一下鼻子。远处的中年女人,穿着一条土黄色的印花裙子,脚踩塑料凉鞋,耳上坠了两颗起码有五克重的黄金坠子,脸庞保养良好,就是眼角皱纹颇多,霍小雀就遗传了她尖尖的下巴和鼻子,这样的相貌人到中年,看上去愈发精明。
而她现在牵着的孩子,脑袋圆圆,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荧光绿T恤,面颊上有两块高原红,一看就没有被精心打理过。
“我堂哥每天在市里,工作巨忙,霍小雀她姐,就是小凤姐,我嫂子,死后,我侄子一直是我奶奶在带,现在我奶奶死了,没办法就霍家外婆来带,诶,你们知道吗?这个霍阿姨她老变态了……”任津元的语气忽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她想让霍小雀当我……”
话头被打断了。
霍母牵着孩子走了过来,“桃子!好久不见了!”她尖着嗓子叫,“都变成大姑娘了,看不见婶婶了!”
任津元一脸意犹未尽,低骂道,烦人!
陶亦可装没听见,硬着头皮和霍母打“陌生人见面如何装熟”的组合拳,“霍阿姨您好。”
霍母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把她从上到下用目光搜刮了个遍,“现在气质不得了了,去了市里就是不一样,应该还在读书吧,啊呦,真是富有诗书气自华。”
“马上念大四。”
“我就是说嘛,”霍母笑道,不过陶亦可的算盘总算也没落空,她的眼睛很快黏到了唐李殊身上,并且对这位闯入小榄镇的陌生男生闯入了极大的兴趣,松开了陶亦可的手,“这位是……”
陶亦可想,第一招,故作惊讶。
“啊呀怎么长得这么帅啊,桃子你哪里带来的?”
第二招,假意夸赞。
“帅哥,你是……”霍母果然忍不住盘问祖宗,并且把手伸了过去。
陶亦可的心脏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吱吱笑了起来。
但唐李殊仍然神态自若。
俯身握住女人的手,淡淡地说,“我村里来的,家里喂猪的,身上都是假货的。”
陶亦可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但她想不起来。
任津元却已笑的连烟都夹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不停,“苍天呐!陶亦可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