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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谁人肯怜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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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噼啪”打在伞上,似鼓点密集,无端催出一阵焦躁。
李予站在街头眺望,远见邪海似滔天巨浪翻涌,滚滚望不到边。
今早这阵邪气暴动十分怪异,如此庞大的邪气已然超出长生源内邪祟所能承受的范围。起初,李予还当邪祟又被提前放了出来,便引着往体内吸了许多邪气,可是它们还在不断地躁动,无疑是那只白团子暗中动了手脚。然而他翻遍了长生源,也没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真是太不对劲儿了。
因前几日房屋倒塌的缘故,街上许多水渠都被阻塞,又没来得及清理,雨水很难排出去,全在窄巷内淤塞沉积,积水很快没过了小腿,李予便改道而行。
暴雨中,王唤迎面走来,李予抬高手臂把他拢入伞下。他抹了一把脸,身上法衣滴水不沾,见李予小腿往下都湿透了,就问:“怎么出来了?”
“方才邪气反复,我以为他们又把邪祟提前放出来了,就出门看看。”李予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帕子给王唤擦脸,“你呢?可有收获?”
“没有。”王唤遗憾地摇摇头。
雨伞斜斜地举着,水都朝一边洒,王唤伸手一摸,他腰上果然湿了大半。掌心灵力运转,替他烤干了又接过雨伞给二人打着。
两人并肩漫无目的地前行,纵使周遭危机四伏,也因对方的存在而感到无比安心。
“长生源不奉始君吗?”王唤四处张望,没瞧见一座始君观。
“奉着,喏,那座红顶道观就是了。”李予给他指了指云楼间的建筑。
洪荒之难过后,始君观重新规划改制,此后凡间统一修建的都是新形制,那时候长生源早避世了,道观自然没能与时俱进,王唤看惯了新样式,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
“怎么用手指?没礼貌,快放下来。”王唤拦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捏了捏,薄薄的,没有肉。
“你找他做什么?”李予好奇地问。
“去上柱香,催他老人家赶紧轮回归凡,顺带着求他帮忙办点儿事。”王唤随口道。
李予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古怪地问:“仙门还奉惟和?”
“这话说的,不奉惟和还能奉谁?”王唤莫名其妙道。
李予眼睫微垂,看不出什么心绪,但王唤总觉得他情志不是很高。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他忽然抬头,脸上牵强地挂着点儿笑意,强打着精神说:“我昨晚就和你说过,在这片地界上你求他没用得求我。”
听闻此言,王唤泄气地笑出声,他这一笑,沉积在眉眼间的阴郁都散了,如初春时的第一缕风,带着些微不经意的温和:“此事只能求始君了,你恐怕帮不了我。”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李予反问。
“前天那只荒涂怪记得吧,它的来历不同寻常。”王唤正色道。
“怎么不同寻常了?”李予问。
“或许你没留意,从族人走失到完成异变这其中间隔的时间太短了,我怀疑他们手上可能会有混沌之气。”王唤解释说。
荒涂怪早年在整个无望之地都很常见,后来只在北陆深渊附近活跃,至百年之前彻底绝迹。
想要制造它的有两种方式:一是利用混沌之气直接进行多次爆体,催化异变,二是让已有的荒涂怪把他吃掉,在体内完成同化。
当然,前者需要的时间短,仅仅几日便可以完成;后者所需时间长,至少要小半个月才能有起色,而且还需要把新的异变体从荒涂怪身上剥离出来才能独立。
从那名族人走失到回归,至今也不过几日的功夫,靠第二种方式完成异化基本不可能。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后,剩下一个再不可思议,也八.九不离十了。
“混沌之气早被丰禾净化了,哪里还能弄到?”李予拧着眉头说。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考虑到对方连世界壁垒也能弄出来,这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能从哪里弄到混沌之气的确不好说,不过长生源覆灭之际,荒涂怪尚未绝迹,未必不能从中提取。”这些也是猜测,但并非没有道理。
王唤望着红顶道观继续说:“话说回来,如果那位真的掌握提取混沌之力的能力,大约不会只把它应用到制造一只荒涂怪上。它势必有另外的用途。”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思绪万千。
这才是真正让王唤忌惮的地方,混沌之气霸道无比,三千仙门皆避之不及。
所谓混沌即无知无识,凡间智慧之识的天敌,此物倒是公平至极。所过之处不论是上古大能,又或是乡野凡俗,一旦被其侵染,轻则头脑放空,返璞归真;重则爆体而亡,化为虚无。
否则当年洪荒之难又怎么会有十几万修士仙陨,甚至众多上古妖族、灵族也为之覆灭。一旦它被用到某些不正当的途径中,又无人前来阻止,其危害可想而知。
自打进了长生源,桩桩件件的事没一个正常,让王唤想处理也无从下手,他能做的就是烧几柱高香拜托惟和始君早日轮回,尽早归来主持大局。如若不然,事情一直耽误下去,凡间会如何实在不堪设想。
放眼整个凡界能抵御混沌之气的也不过只有惟和、青廖与丰禾三人,其中二位早已仙陨。另外一位则被封印在北陆深渊中,那位他不出来祸害众生就不错了,谁也没想指望他救世。至于丰禾元君,她早已转世投胎,谁也找不到她,能指望的只有惟和始君而已。
以及,若有可能王唤还有些私心,他想拜托惟和把李予身上的邪气一并驱散。李予心性坚定,意志坚韧,这样的人走到哪里成就都不会低,倘若他能安然成长,会是仙门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这一切全被毁在长生源里。
长生源的这两百多年,在别人嘴皮上一张一碰就过完了,烟一样轻贱。不会有谁在意李予吃了多少苦。只要他还留着这身邪气,就永远都会是仙门人人喊打的邪修,哪怕他曾是个受害者。
谁都赔不了他的过去,也没有人会赔他的过去。
高高在上的仙门只会想尽办法把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扼杀。
仙门不会给李见安未来。
以至于王唤连个承诺也给不出去。
李予不知道王唤在想什么,只能察觉握着他的那只手不断地收紧,他被攥得发疼,也没挣开。
临到门前,王唤抬手推开了道观的大门,李予这才有机会活动麻木的手。
巍峨、庄严的雕塑出现在眼前,呈现出一位慈悲明神的姿态,只一眼看过去便让人感到心安。
世间少有人见过惟和,他总是很忙碌,来去匆匆。故而他的画像也好,雕塑也罢,都充满了世人的想象,和他本人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一千座道观,便有一千个不同的惟和。但有一点却出奇得相同,那就是惟和的兵器——长枪无懈。
这几乎成了惟和始君的代名词,以至于古时候流传过一则笑话,无懈才是真始君。毕竟,连青廖端着无懈时都曾被人叫过一句惟和。
道观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香火气。观中无人,周遭静谧,李予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
李予接过雨伞,被王唤领着去了偏殿,他坐在一旁的小蒲团上,腿被王唤攥在手里,水汽迅速蒸腾出来,脚下就干爽了。王唤什么也没说,端着香祈愿去了。
久违的,李予吃到了一口烟火气,干涸的身体挤出几滴清露,王唤在正殿跪得虔诚,没看见李予脸上蓦然钻出来的鬼纹,邪气缓慢地消减,直到香火熄灭了,才固定不动。
他看着王唤的侧影,闭上眼试图听清他的心念。但李予其实什么也没听见,那些愿望都被哭声与咒骂打散了。如同毫无防备地伸手,却被远超预料的温度烫到,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松开了。
李予呆呆地缩着,像个受了伤却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人责骂的小孩儿,心中全是沮丧与委屈。没有人能供他倾诉、宣泄,或许说出来迎接他的也只是另一场责备,他不愿意开口了,也生不出再一次伸手的勇气。
外面传来几道杂声,杨容芝与言护携手而来,两人余光瞄了一眼坐在偏殿的李予,默不作声地走到殿前跪拜。稍后,三人一道起身到偏殿说话。
“还没找到?”王唤问。
“没有。”那二人摇摇头。
余下二人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四处都翻遍了,别说邪祟妖魔,连只鸟儿都没瞧见。”言护晃着脑袋抖水,水珠都甩到旁人身上。
“邋遢鬼,你出去抖。”杨容芝退开几步,局促地拨着袖子上的水。
“哪里邋遢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比我更干净的小老虎?”言护舔舔爪子,仔细地梳理脑袋上的毛发。
杨容芝“啧”了一声离他远了些。
言护隐晦地瞧了李予一眼,说:“主人接下来怎么办?”
“静观其变。”王唤心里泛着嘀咕,若非空中楼阁,怎至于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自李阔死后,那只白团子再一次隐入人群,有幻境与邪气的遮掩,王唤和十二臣的感知都被废了,除非它主动出来,否则很难能再找到。然而眼下敌人在暗我在明,每一步对王唤而言都太被动。
忽然肩头一沉,王唤扭头就见李予倒在他身上睡着了。身旁险象迭生,他倒是毫无防备,这习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