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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世间 ...

  •   那仿佛沙尘暴一般笼罩住天空的暗黄色在逐渐更多地蔓延开来。没有云朵,如同它本身有着预知能力般早已提早离开。世界如此寂静,没有丝毫声音。每一次战争开始前都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现在却没有任何的战争要发生。我睁着疲倦的眼,躺倒在地面上软绵绵地望着穹窿。耳中短暂的鸣声,令自己以为是预警信号。眼前的景象开始变换成旧式电影的片段。这意识流般的镜头在脑海中不断来回游动,一帧一帧地变换,最后世界突然只剩下我们对立的两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十四岁的我。她面带温柔的微笑,墨色长发几乎如瀑布般倾泻及地,那是很高贵的漂亮。我知道她就是两年前的另一个我,我们彼此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存在,五岁的他遇见的,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我们都没有说话,她侧着脸仍旧是那救赎般的微笑,接着,在我们共有的意识世界里,她薄唇轻启,“呐,要加油哟。”
      脑中幻象在她话音初落时瞬间散去,我仍怀抱着深深的怅惘。对于过去的我而言,生存绝对是件艰难的事情。因为从她身上便可以感觉得到时间和空间的扭曲正在快速的变异。它们像是两条前往相反路线的火车,越加快速度就只能拉大彼此之间的距离而已。我明白十四岁的我,她是想要寻死的人。
      她想要寻死,即使我不明缘由。毫无疑问,她的思想和行动与要自杀的人分毫不差。那么我呢,倘若十四岁的我已然死去在过去的旧时光里,为何会有我这个个体存在在她的体内并且拥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关于这点,我不能考虑得十分清晰。但有一个假设:十四岁的我确实要寻死,但是那死亡仅仅指的是意识和精神上的消失,她还需要有东西来支配着身体生存下去。
      这假设如果成立,那么一切便都说的过去了。

      我看着天空,昏沉的脑袋中不自觉地把所有讨厌的东西全部消除了去。最后只留下了那人的背影。不论在什么时候他都只是让我看到他的背影,如此孤独。令我感觉到他身负着沉重的责任,与罪孽和记忆有关。他并不快乐,我想。那人从未笑过,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了他三次,每一次,他都只会紧皱着眉头仿佛要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战争。与我有所相象。但我是空虚的,无论多少的东西都填不满这颗几乎已经快要毁坏的心灵。生存真的是件无聊的事情,可是不能死,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是不能死,大概是因为,遇见了那个人。
      遇见了那个人。本以为点头之后的我不会再与他相见了。却在三年之后暗黄的日暮时分下看见他朝我缓缓走来。似乎有点长高,头发也有点长,全身是伤踉跄的朝我走来,最终脚步停止在我面前。
      对方先是弯下腰来,鼻子里的血液滴落在我的脸上,温润的触感,粘稠而浓重的腥味。他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指尖温暖的抚触,或许是因为我的脸颊过分冰冷的缘由呢。他一言不发,用我无法形容的目光看着我,那样深重的怀念和哀伤。而他的眼内逐渐聚集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溢出来坠落到我的眼睛里面,再经由嘴角的方向滑落到旁边。我知道它是苦的。
      他问:你醒了吗?
      我说:我醒了。
      他问:为什么哭?
      我说:不是我哭,是你哭了。
      对方微微勾勒起嘴角,极其温柔的笑容展露在脸上,气若游丝般地说,“好像是这样的啊。”话音未落,瞳仁痛苦地放大,从体内不断向上喷涌而出的血液不经任何阻碍全部飞溅到我的身上,连同他的眼泪。而他本人却缓慢地用勉强支撑的声音说,“可我是不会哭的,五岁的时候不会哭,七岁时也不哭,现在我也绝对不会哭的。”虚脱地躺倒在我身上。
      他并不是不会哭,我想。只是硬撑着,因为如果他哭了,最后的心理防线被攻破,那么整个人就绝对不会有被拯救的可能。他还要反抗整个世界对他的不公,更要努力地朝自己的梦想一步步地努力迈进。可他那么悲伤,明明如此温柔,从不让任何一个人受伤的他却那么悲伤。手抚摩着躺在我身上的他的发,摩擦之间传来细微的声音。我的眼里盛满了他的泪水,这种如同做梦般的迷蒙令我深深的着迷。
      所以,就由我代替他哭。既然他不能哭,那么就由我来承受他的悲伤。我来治好他,即使现在还没有找到什么可以救治的方法让两人的心灵彼此相互连接。
      我起身,把他抱在怀里,走到河边把自己脸上的血液和他的伤口全都清理一遍,撕开衣服的一角简单地替他做了包扎,他的睡颜沉稳,我幻想他必定是在做着什么幸福的好梦。自己则伸直了双腿,将两脚浸泡在河水里面。舒适的触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的脸上全都是伤,不知道这是如何遗留下来的。或许是与人打架,或许是在森林中不小心被树枝划到,更有可能二者兼半。我尽可能地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倘使可以,我确实是想要问清原因。我们首次相遇时他对我说,“你要是死掉就好了。”他见过十四岁的我。

      他的唇微微翕动,凑成几个并不清晰的发音,我低下头去,听见他说,“……妈妈。”
      真是的。
      我到底讨不讨厌这个人呢?于此我自己亦不是非常清楚。但倘若只是因为他与我行走的姿态相似就去有意地靠近他这并非我的作风。我知道自己不论过了多少年月,还是会像最初始一般的姿态讨厌着人类,就仿佛有敌对意识般,将自己的立场与人类相对立。可是这个孩子,他现在轻轻地睡在我腿上,我到底讨不讨厌作为人类的他?假设我讨厌他,那又如何?我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现在,他几乎就是我的全部了。我本身就什么都没有,一直都仅仅勉强地活在这世界上,没有支撑,从来也不会觉得有多大的虚空。可他现在安静的睡在我的腿上,轻声对我低喃着,“妈妈。”我真的要以为他就是我的全部了。
      于是,我凑近他耳边,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有妈妈真是一件好事啊。
      蝉在树林里鸣叫,空气中的水分在慢慢聚集。已经是夏天了。萤火虫却消失不见。我用手指轻轻地抚摸那个人的脸,像是抚摸精致的玩偶脸上的纹路。就是这个时候,我想,我只剩下他了。即使我们相见的时间定在了五年前。即使我对他的记忆仍是破碎的。但是我的温柔,只会给予给这个人,因为我是只属于他的,就仿佛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恋人一般,我不会再对其他人温柔了。
      我闭上眼,困意袭来。虽说没有做梦,但意识却深深陷入了一阵螺旋。这个扭曲的、令人不安的世界,就是我的心。我只是在自己构造出的世界中深深下陷。那个世界拥有一切;那个世界什么都是虚无。而那个将时间与空间,记忆与忘却扭曲的地方,就是我的世界。
      然后,就会冰冷的水泼醒了。
      脸上被泼了冰冷的水,即使如此我依旧没有睁眼。阳光照耀在皮肤上,灼热的痛感。鸟在天空飞翔发出的尖锐的叫声,风拂过时树叶的声音,蛇在暗处吞食食物时舌头的嘶嘶声。前方的水流急促的流速和身边的这个人轻缓的呼吸声。有时候,我开始闭着眼睛如同盲人般在中间之森生存,然而当发现自己的思维受了惯性的局限后便很快的放弃了这种行为。我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多,甚至可谓少之又少,对于这一切,如果我不珍惜,直到自己真的失去时就绝对会后悔了。
      可是那个人呢。
      他似乎用木枝戳着我的脸,明显地造成我脸部的下陷。睁开眼睛看见他想要伸手划我的脸。
      他问:醒了?
      我说:醒了。
      沉寂一阵,他又问:饿不饿?
      我说:不饿。

      倘若这个人不叫醒我,或许我又会睡个两三年亦说不一定。我不能保证自己的睡眠,因为它和死一样令我费解。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我会突然怀疑自己并非是活着的。而失去了生存的实感的自己,究竟是在追求什么样的东西。我为什么会是在这个地方?五年前与五岁的他相遇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疑惑的这一切,只有他才能给予我答案。
      我问:十四岁的我是什么样子。
      他故作不理,“你的名字。”
      我直视着他的脸,他的脸上仍有紫黑的淤血,撇着嘴似乎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样子。我叫什么名字?此刻搜索着脑中的所有的记忆碎片,竟一丝片段都无法回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尴尬,我便环绕四周,然后视线停留在树脚下摇摇欲坠的菖蒲上面。
      我说:菖蒲。
      他有些怀疑似的打量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树底下的蒲苇草。不过他似乎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转头看了看我,便走过去,将它连根拔起之后走回来递给了我。
      他说:波特卡斯·D·艾斯。
      我把手中的蒲苇草扭成一团,丢到了水里,“不是哥尔·D·艾斯?”
      他皱了皱眉,正面直视我,脸上略带些不可置信外,更多的警惕,“你知道那名字?”
      我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那你不是哥尔·D·罗杰的小孩子么?”把玩头发的手指停顿一下,又继续,“哦,和妈妈姓的。”
      “你知道哥尔·D·罗杰是谁吗?”
      “我不知道哥尔·D·罗杰是谁。”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然后说,“我也想要有D的名字。”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说,等你成年了我在帮你起好了。
      “但有个条件,”他站起来用前脚踢了踢地上的土,“刚才的事情不可以和任何人说。”
      “哦。”我答应了他。
      “你刚才说,你叫菖蒲,是骗人的吧。”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
      我点了头,算是回应。
      “你没有名字,对吧。”
      再次点头。
      “想知道名字吗?”他问我。
      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吗?我低下头来思索着,却不经意间看见自己泛白的骨节突出在手指中。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吗?自从有了现在的我的意识之后,我究竟是在迷惘着什么东西。可是,我终于明白,就算我知道了我的真正的名字,我也不会再是从来的我了。于是,我缓慢地摇了头。
      他更深地皱眉,双手垂落下来握紧拳头,“那你就叫菖蒲好了!”他叫道。
      很明显,他确实是在生气。我有些奇怪,缄默不语,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为何要生气?
      我平静地说:那我就叫菖蒲好了。
      他的身影略微颤动一下,“对不起。”
      “喂,艾斯,”我微微的勾勒起嘴角,“现在不想杀死我了吗?”
      他静默着,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你杀死了佐由理。”

      那是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说明的清晰在心底里无限的衍生。我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我想,我杀死了佐由理。那个十四岁的我事实上仍存在在我的身体里面干涉着我的思想而行动。她没有死,只是在他的生命里趋向于消失。只是这消失,毫无征兆可言,更不必说重新显现的可能。我承担着这些东西仅仅不过是一名孩童那无际的恨意。然而,于我而言,十四岁的我并没有死,她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此刻,多说任何的话都只是徒增他对我的恨意。然而,必然的事情,体内的她就是十四岁的我。

      我就是那个十四岁的你,她说。
      我或许一直潜伏在你的身体里面,或许是主动将身体的支配权交给你,这一切,你毕竟已经心知肚明,我亦不必再多做任何的解释。但是请你放心,我的存在与你的作为不会有任何矛盾冲突,我至多也只能对你起到一些暗示性作用。真正的掌控权仍然是在你的手中。然而,你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个矛盾的、超现实的、无法与世融合在一起的事实。并且,你不要尝试着要追回你从前的所有的记忆,因为你现在拥有的就是你的全部回忆。
      因为我现在拥有的就是我的全部回忆,我复述了她的话。
      她或许不知道,他所说的这番话令我幡然醒悟。事情的真相是:她并非一直潜伏在这具身体里面,而是她本身就是这身体的使用者。所以我才没有出生至十四岁的记忆。因为那期间里生存并非活着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但我仍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一是为何现在的身体会有我来支配,二则在十四岁的那年,他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你刚才说什么?”他走近我,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摇了头,微笑地看着他的脸。心里仍在不断有东西哽咽在喉咙里,于是只好微笑着。他依然困惑不解地模样,但因我的不做声便不好再问。
      “菖蒲,”临走时,他突然叫住我。我转过脸去看他。
      “不,没什么。”就这样,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苍茫的树林中间。
      我靠在树下,抬头看天,现在自己心里的困惑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令我有些招架不住,但必须要支撑。我开始明白了一些事情,即是现在拥有的这具身体原先并非是我的所有物,而是自己侵占了他人的□□而夺取而来。并且,我并非是丢失记忆,而是自己本身就毫无记忆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记忆,则是从自己醒来时候的一瞬间,一直到现在。是的,我全部都记得。
      也就是说,我原本并不是我,身体里面的另一个意识才是真正的我。
      只是我不会依她所言的不去寻找从前的记忆。毕竟,我还是想要了解最起初他对我说的那句话的起因。为了想知道为何那人想要杀死我的缘由。反正现在的佐由理已经再无法支配这身体了,剩下只有我来好好地掌控。
      ——为何我要如此在意这种事情。
      因为我至今仍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时的他的脸,他脸上厚重的无奈与哀伤,令这个人瘦小的身躯承受着深重的罪孽与不安。他皱着眉头用极其平稳的声调对我说,“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现在回忆起来,我对这一切记得如此之深刻。甚至连那一刻自己身边周遭的世界的全部躁动都回忆得起来,真是奇怪,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有那么在意那句话吗。原来,那句话真的就伤我那么深刻吗?这一切的起因全都是由那人的出现而带来的,要不然,我必不会去在意这些。更不会去想着从前的记忆与现在的自己彼此有何关联。因为任何人或生物,都必须要能够在活着的基准上把握自己所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本身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可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令我逐步明白自己其实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个人,所以,我便要弄清这全部都缘由,目的为了让那人一无所有。我唯有让他一无所有,才能让他将心归还于我。
      抬起头看着天,此时已是正午。然而天气骤变,阴云密布遮挡住了阳光,我疑心猜测必定快要下雨时,天已不知觉落下豆大的雨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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