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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窫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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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有多久,总之是一夜无梦。我起床的时候,姚华已经将早食做好了,帝江也早早地坐在桌边。我们一同用过饭后,便整装待发向那深渊行去。
“你留在这里照顾好姚华,若是那凶兽突然从深渊中出来,你二人便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来寻我。”我对帝江嘱咐道。
“也好,我现在身无法术,跟你一同去只能添乱,”帝江牵起我的手,“你一定要小心,在洞中探查完便快些出来,别被那凶兽发现了踪迹。”
“好,”我转过头问姚华,“你夫君可有何特征?我好辨认。”
“夫君走时戴着我为他织的黑色围脖,那围脖上还绣了一对鸳鸯。”姚华说着似是陷入回忆,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先别太过伤心,说不定你夫君还活着,你若是把眼睛哭坏了,夫君回来看到岂不心疼?”我对姚华安慰道,她听了我的话流着眼泪对我笑笑,口中苦涩的说不出一丝话来。
我一语尽,摇身一变化成一只青耕鸟,从窗户飞向屋外。
“小妮子,多加小心!”
我并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向河边飞去。今早听姚华说,此河名为荣水,从临近三身国的不庭山上流出,而那深渊则位于河对岸的不庭山山脚之下。
我快速煽动着翅膀向目的地飞去,没多久便看到一个巨大的四方形深渊,想必那凶兽便在此了。上次听到有关凶兽之事,还是在我三百岁的时候,从竖亥和钦原口中所听说的凶兽大风,不知这回是否又是这凶兽作祟。
我从深渊上方径直向下冲刺,此渊深不见底,我飞了一段时间发现竟然还是一眼望不到底,于是干脆放弃飞翔,让自己自由下坠,也好省些力气。坠了大约有一刻钟,视野才终于变得开阔了起来,我迅速又振动双翅腾飞于空中。这里十分广阔一眼望不到边,不知此处距离地面有多远,总之是又闷热又潮湿。我小心翼翼的顺着石壁边探索,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邪风,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不远处传来。我迅速顺着这气味寻去,没过多久便看到无数残缺的尸体横躺在血水中,尸堆中间坐着一个龙首蛇身的巨兽,正双手捧着一个男子的身体大快朵颐着。血腥味、酸臭味、腐尸味交杂起来冲击着鼻腔,我差点忍不住呕了出来,于是赶紧吞咽了一下口水以压住肚腹中上行的酸水。此情此景下,帝江失去五感一事也突然变得幸运了起来。
我躲在一块从石壁上凸出来的石头后,细细回忆爹爹那本古籍,我似乎曾在书上见过有关此兽的描述——
大荒有六凶兽时常犯乱,他们分别是凿齿、九婴、窫窳、大风、封豕、修蛇。凿齿长着兽首、人身,口中有一个约五六尺长、形状像凿子的牙齿从其下巴穿出,故名曰凿齿。九婴乃是一只长着九个头的四脚怪兽,他每个脑袋都既能喷水又能吐火,凶残无比。窫窳是一只龙首蛇身的巨兽,以人肉人血为食,经常为祸四方……
可惜当时娘亲做的饭菜太香,我并没有将书中内容看完便被美食吸引过去,有关剩下三凶兽的描述我一概不知,但碰巧此次作祟的凶兽正是那龙首蛇身以人为食的窫窳!
此兽能被记载进古籍,又作乱至今无人能敌,想必法术定是高于我太多,我定要小心行事,不能因为好心帮助别人而丢了性命。心想间,我又用术法变身成一只身形更小的瓢虫,而后提心吊胆的向那尸堆飞去。
我屏住呼吸在尸堆中寻找那条绣着一对鸳鸯的黑色围脖,幸运的是尸体们并没有被堆积起来,比较方便我查看。绕了一圈后,我发现尸堆中并没有要寻之人,而此地也是再无活口了。正在垂头丧气之时,我忽然想起那凶兽手中还有一男子正被生吞,我鼓起勇气飞至窫窳身边,一眼便看到了那血淋淋的脖颈已经空空如也,一条绣着鸳鸯的黑色围脖正孤零零的挂在残缺的脖颈上摇摇欲坠……
一瞬间恶心、伤感、怜惜、恐惧各种情感在心中交织,我似乎快要承受不住这压力了。
“这渊中怎会有飞虫?”窫窳放下手中的尸首,粗着嗓子说,声音一出震耳欲聋。话音刚落,眼看他就要挥着手向我拍来,我危机之中向后一闪,躲过了致命一击。
“小小虫豸,竟敢在我窫窳大爷面前戏弄。”窫窳说着站起身,向我扑来。此时飞虫的速度已经躲不过这一飞扑了,我无奈只好又在一瞬间变成青耕鸟快速振翅逃窜。此回合还好反应及时,又躲过了致命一击。
“嗯?会化形的兽族?”
我来不及担心自己是否身份暴露,只是在瞬间又变成巨雕,而后径直向上方冲刺飞去,那窫窳无翅,想要追上我应是较难。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对我的追逐,可没想到他竟抓着石壁快速向上攀爬。
危急时刻容不得我有半点失误,帝江和姚华还在外面等着我。我拼尽全力向地面飞去,没过多久便将那窫窳甩了很远。我飞跃过荣水,朝着帝江与姚华藏身的房屋大喊:“凶兽出洞,快些躲藏好!”
话音刚落,身后一声巨响,不用看便知是那窫窳猛地一跳,狠狠落于地面。兽族虽说天生会千变万化,可据我所知除灵狐一族外,其他兽族所掌握的幻形之术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皆只能幻化一两种形态且维持时间十分短暂,这就是世间传闻狐族善魅惑之术的原因,狐族可任意变化成他们所见过生灵之形态,当然可魅世间万物了。
如今那凶兽窫窳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我赌的就是他无法变化成长翅之物,否则刚刚在深渊底,我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就在我胸有成竹且沾沾自喜之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出现。
“妖兽,你不是要吃人吗?快来吃我!”
我回过头向下一看,原是那姚华正站在村头向窫窳挥手作死。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我将窫窳引走即可,然后待甩掉他后再飞回此处与帝江汇合。如今姚华这么一做,我不仅逃不脱,还要返回去救那蠢女人!她虽行事愚蠢,但细想之下也是为了救我,我无法坐视不管任她被窫窳生吞活剥,更何况帝江还在村中,万一他被窫窳发现,可就小命不保了。
我一个翻身折回三身国地界,眼看那窫窳的魔爪就要伸向姚华,我急忙落于其身后变回人形,而后将法术集于双手向窫窳一推,两股烈火不偏不倚正打至他的双眼之上。
“啊!好烫,好疼!”
趁那窫窳分神之时,我又变化成巨雕,双爪抓起姚华的双臂就要离开,可就在用力向上飞的时候,我却发现怎么也飞不起来,难不成是这姚华太重了?可她十分瘦弱,又怎会重呢?
我回头看去,只见窫窳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死死抓住姚华双腿,两股力量在她的身上背道而驰,眼看她就要被拦腰扯断,我迅速撒开手,窫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我欲趁机用自己的尖喙啄瞎他的眼,于是迅速向他飞去,就在距离窫窳双眼不到一寸的时候,我的双翅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而后整个身体被重重摔至地面。胸口一阵剧痛,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看来是我低估这凶兽的实力了。
我化回人形,瘫软在地面,只见那窫窳放下姚华转身又要向我冲来,我忍住剧痛站起身,欲化形,可却突然间什么也变不出来了。眼看窫窳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奔至我面前,我十分狼狈的转身就跑,心中满是恐惧和悔恨,因为按照我的速度,窫窳追上我是迟早的事儿。
不知狂奔了多远,窫窳竟还没有追上来,与此同时身后莫名传来似击鼓的声响,我鼓起勇气回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一陌生白衣女子正抓着窫窳的蛇尾将他来回猛砸于地面,口中还怒骂着什么。
我停下脚步在原地喘息,见那女子确实将窫窳制服后,我才朝他们走去。
“你这凶兽,怎敢来此地作祟?”白衣女子边说边将窫窳用力扔在一边。
“姑娘,啊不,仙姑真是英勇,竟能将这凶兽压制,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连忙拱手行礼致谢。
那女子见我上前来,便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与她在瞬间对上了眼神,四目相对之间,我忽然发觉这目光似曾相识,但任我怎么回忆又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何处与她见过。
“还不快带着你的朋友滚远些!”那女子突然语气凶狠朝我骂道。
我被她瞬间拉回了思绪,于是十分窘迫的从一旁扶起姚华,而后向先前藏身的房屋走去。走了几步再回头望去,那白衣女子已经和窫窳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路上我并不想搭理姚华,因为她先前的行为实在是太过鲁莽,差点就害死了我俩两条性命。
回到三身国族长家中,帝江正躺在门口一动不动,我松开姚华急忙上前将他叫醒。
“小妮子,”帝江摸着脑袋对我说:“你回来了。”
“你为何昏倒在此处?”我问他。
“是我偷偷将他打晕的,”身后的姚华边说边跪在我面前,“恩人,我对不起你,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当时听见一声巨响,我便想冲出去帮你,可这位恩人一直拦着我,我才出此下策,没想到不仅没帮上你,反而还添了乱。”
我叹了口气,将姚华扶起。
“算了,你也是出于好意。”
“恩人,我夫君他……”
我回想起在洞中见到的惨状,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眼前的女子不伤心。可还未等我开口,姚华似乎已经从我的表情中看出结果。
“夫君他死了,对不对。”
我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姚华跪谢恩人!”她说着又跪下向我磕了一个头,“姚华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恩人神通广大,能否将我带至河对岸深渊旁,我想在那里为夫君立一墓碑。”
“好,我应允你。”
我感受到体内的法力并无削减,或许只是在短时间内变化的形态太多,所以才导致刚才在危难之际无法化形,看来我的法术还需多加修炼。我试着变化了一下形态,没想到竟成功了。
“帝江,你扶着姚华来我背上坐好。”我保持着巨雕形态对他们说。
“那窫窳还在吗?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帝江关心道。
“事后再说吧,先尽眼前之事。”我说罢便俯下身子示意他俩上来,帝江也只好闭上嘴巴扶着姚华坐到我背上。
我煽动翅膀眨眼间便飞于空中,而后不消片刻便又到达那深渊旁。
将姚华和帝江放至地面后,我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如今那窫窳已经离开深渊,我既受人之托还需忠人之事,何不回到洞中将那黑色围脖拾来交还给姚华,或许她心中还能获得一丝慰藉。
“姚华,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我便又朝地底飞去。
由于此回是以巨雕的形态入这深渊,所以不消片刻便到达了先前的尸堆,我忍着恶心迅速将那黑围脖捡起,而后折回地面。
变回人形后,我将鸳鸯围脖递交给姚华,围脖色黑,看不出其上之血迹,可拿到手中却沾了一手血,姚华颤抖着手缓缓接过围脖,双眼死死盯着上面绣的那对鸳鸯出了神,片刻后,不知心中又突然回忆起什么,于是面朝深渊跪地痛哭,哭声在深渊中来回游荡,似一个个枉死的游魂,又似一根根带血的绣花针扎进我心中。我想安慰她些什么,可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无奈之中回想起自己的丧亲之痛,我才终于憋出一句安慰之话来。
“姑娘,感谢你照顾我二人一夜,我已办完所托之事,咱们互不相欠,”我说着拍了拍她的背,“人族也可开悟异能,你若想报仇不如去丹穴山拜师学艺,亲手报夫君之仇。”
其实我心知任她如何试炼异能都不可能打过那凶兽窫窳,可姚华已经一无所有了,若是再心无念想岂不是没了活下去的意义。我怕她寻死,便找了个理由给她些动力。
“我知道了,谢恩人好意……”
“我们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我不忍再看她如此痛哭下去,于是赶紧拉着帝江继续朝西南方向出发。再不离开此地,恐怕我又要心软答应她些什么了。
我边走边向帝江讲述了先前所发生之事,帝江感慨还好有那白衣女子相救,下次若是有缘再见,必定与我好好感谢她一番。
大约行出一里远,姚华的哭声还是在身后若隐若现——
“夫君,你怎能忍心留我一人在世间!”
“夫君,成亲当日我们许下承诺,生同衾,亡同椁,如今你独自在这深渊定然十分孤独吧……”
“夫君,你别怕,姚华这就来陪你!”
我听了此言,心中纠结片刻便忽然转过身向深渊奔去,可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将姚华救下,我趴在深渊边向下看去,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已慢慢被黑暗吞噬……
“只有真的知道夫君死了,我才能安心离去。”
姚华的声音还依稀在我耳边浮现,原来她当初说的离去竟是如此……
我忍着泪水慢慢离开深渊,一回头便见帝江正站在前方不远处。不知是受何力量驱使,我快步走向帝江,然后紧紧抱住他。
“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可不许殉情。”
“那可说不准!”
他紧紧的抱着我,身体还是那么冰冷。不知何时,泪水已经不争气的从眼中夺眶而出湿透了他的衣衫。我心痛这对有情人不能活着厮守,我心痛爹娘含恨而终,我心痛自己悲惨的命运,我心痛这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小妮子,想哭就哭出来吧,以后我这肩膀便给你,不,我整个人都交予你。”
“帝江。”
“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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