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停的上京雪》殷世允

6、第六章

　　赵丞相来回踱步，赵亓桉在中堂坐立难安，十分焦灼。
　　不时，丞相府府兵来报：“丞相，抄了。”
　　赵亓桉猛地弹起来：“全……抄了？”
　　“抄了，大的小的，一概没留。”
　　赵亓桉汗涔涔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赵丞相上前瞪住那府兵：“那双小的，也死了？”

　　“死了......”

　　“可见尸身？”

　　那府兵皱起眉头，摇头：“不曾见，太尉府内外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府是酉时抄的，姜小姐一日都在内，不曾出去，倒是姜公子，巳时左右出去，不过日哺就回来了，况且，圣上之旨，他们逃不了。”
　　赵丞相听后点点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死了也罢了，小的活着也无任何威胁，姜砚云若是活着，这蓬野草迟早要吞了丞相府，衍神庵也饶不了他。抛下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拂袖而去。

　　外面一片大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蟾梨院的雪还是堆得厚厚的，不断不断传来惨叫，小小的人捂着耳朵缩在墙角，父亲跑进来，深深看了小人儿一眼，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把她藏到床脚，将腰上的玉佩塞进小人怀里，提剑守在门外。小人儿看见父亲往日总是带着慈笑的脸被溅上了血液，父亲爱干净，他往日一尘不染的长袍被血液浸染。透过门上的窗棂，眼睁睁看着昔日威武无比的父亲，被人削去了头颅......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小人儿怎么也喘息不过来。不时，门外的厮杀声戛然而止，门被人打开来，寒冷的月光终于施舍般洒进来，来人身上的木槿香味撕开血腥气，钻进小人儿的鼻腔，带来丝丝安慰，小人捂着耳朵，木讷的看着来人，最后落在来人身后横躺的父亲身上，眼泪在看到父亲那一刻，彻底决堤，小人儿看见父亲身上被捅了五六把剑，头颅滚落在台阶下，小人儿艰难的给父亲拔去身上的利剑，抱起父亲的头颅，毫不畏惧的拉起衣角给父亲擦拭脸上的血迹，眼球布满血丝，随后呆呆的抱着父亲的头颅，在那棵光秃秃的梨树下看着冷冰冰的月亮。往日堆满了白雪的蟾梨院，如今堆满了尸体，白雪被血染红，寒风萧瑟，月色寒冷。

　　姜月霜被带回了昭天靖府，不吃不喝，就抱着父亲的玉璧，呆呆的坐着。

　　“你要去看看她吗？”澶钰琪与姜砚云站在正对姜月霜房间窗户的亭子里：“你也在这儿不吃不喝三天了。”
　　姜砚云摇摇头：“在这里看就好，我一个死人不适合再出现。”
　　澶钰琪点了点头，把姜月霜接回来的同时，他安排了人做了两具尸体，布置了现场，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姜家兄妹的踪迹。

　　澶钰琪端着饭食，敲敲门推开了姜月霜的门，小人儿消瘦了许多，面色白的不像活物。
　　“你父亲为你而死，你不该这样。”澶钰琪无可奈何，“找到你兄长了。”
　　小人儿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在哪里？”
　　澶钰琪朝她推了推清粥。
　　月霜看着这粥，抿抿嘴，乖巧的喝了下去。
　　澶钰琪翘了翘嘴角：“丞相府。”
　　姜霜月猛的转头，迷惘的看着澶钰琪：“赵伯父，救了哥哥？”

　　“你父亲的尸体也在那里。”

　　“赵伯父与父亲是世交。”

　　“是他诬陷你父亲。”

　　“你撒谎！”

　　“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哥哥和哥哥关系要好。”

　　“不过是为了套你家的消息！”

　　“你不准说！”小人扔了碗，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像只小兽一般，把澶钰琪扑在身下。

　　澶钰琪从袖口拿出一本奏折，打开冲着姜月霜：“你相信你父亲是贪官污吏吗？你相信你父亲恃功而骄吗?”
　　一行清泪顺着稚嫩的脸颊滴在奏折上。
　　哽咽道：“我哥哥呢......”
　　“尸体是完整的，身上刀痕密布。”澶钰琪感受到小人儿力道放松，张开手接住失了力气的姜月霜。

　　这夜，城内运出来许多尸体，峥嵘大着胆子靠近，见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太尉府的衣服，那小丫头有危险。
　　峥嵘安顿好阿婆，赤脚一路跑到太尉府，寒风如刀片般割在峥嵘身上，踩在地上更是如踩在冰刃一般，这里一片狼藉，房屋被烧毁，大批大批尸体被运出来。
　　峥嵘记得霜儿前几月给他带了梨子，说是自己院子里的梨树结果子了，那时她笑的甜蜜，那梨子也甜蜜。

　　峥嵘朝院子里的梨树奔去，霜儿待他，并不市侩，她总笑嘻嘻的。趁他上工时给婆婆送去厚棉被，空闲时也会扎起衣服，跟他一块儿去摸鱼。他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毫无顾忌的翻进蟾梨院，这里的雪都被血染红，房门打开，尸身大约已经被人运出去了，峥嵘蹑手蹑脚走进霜儿的房间，四下寻不见她，拿走了桌子上放着的霜儿最爱戴的一对银铃。直奔乱葬岗，峥嵘就这样赤脚，在乱葬岗翻找了一夜，又怕找不见她又怕找见她。

　　咕噜咕噜－－
　　“最后一车了。”运输的士兵打了个哆嗦，“你说说这造的什么孽，好好的太尉被削了头颅不说，头还挂在城楼上，吓死人了，听说姜家那对儿女都没逃掉。”

　　“咦～咋说不是呢？还是赵丞相仗义啊，求了皇上，给他们一家收尸入殓。”

　　“可惜喽，姜少爷那么有才，只怪没个争气的爹。”

　　“别说了，别说了，丢完走，冻死个人啦。”

　　他们把人随意甩如坑内，如扔垃圾一般。

　　丞相府......
　　峥嵘钻狗洞，进了丞相府，丞相为了彰显自己重兄弟情义，特地安排了灵堂，姜太尉的尸身少了头颅，颇有些吓人，两旁的小棺，大约是姜公子和姜小姐，峥嵘看姜少爷被人划烂了脸，根本看不清五官。他踱步到另一副小棺前，鼓起勇气一看，真是霜儿，峥嵘含着泪，不知如何是好，摸了摸她的头发，握住她冰冷的手，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这人的身形很像霜儿，可是这双手一定不是她的。姜月霜与他一块儿爬树偷桃时，慌乱间，手被桃树划伤，虎口处应该有一条细细的疤痕才对。峥嵘不敢断定她是不是还活着，若是还活着那她在哪儿，若是没有.......

　　峥嵘听见瓦砾似乎有声响，赶忙躲到灵位后。

　　没多会儿，一众人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赶。

　　赵丞相遣散下人后，上了柱香：“处理干净了。”
　　“很好。”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若不是他开口，还以为赵丞相在自言自语，“办的还算利落，主人不会亏待你的，走吧。”
　　赵丞相依命，走出灵堂。
　　峥嵘意识到这个黑衣人不简单，能让赵丞相乖乖听话一定厉害。
　　“小鬼，出来！”黑衣人似乎生气了，峥嵘感觉到他愤怒的目光，横竖是个死，峥嵘走出去，看着他。
　　黑衣人看着衣衫褴褛的半大娃娃，如狼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也不知道这娃娃哪儿来的勇气，看样子是偷溜进府的，厉声：“偷看衍神庵办事，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峥嵘突然放松：“是要杀了我吗？”黑衣人看峥嵘毫无惧色，吓不住他，顿时来了兴趣。
　　峥嵘索性说：“那就杀了我，在这里，所有人的命都是一个价钱，都不如草芥。”说着，眼睛瞥向棺椁里的“霜儿”。
　　“你认识她？”黑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半大娃娃：“那边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上一个目睹衍神庵做事的人。绝世天才又如何？”
　　峥嵘突然跪下，黑衣人看着他的反应，以为他妥协了，谁知峥嵘磕了一个头：“我可以拜您为师吗？”
　　“我凭什么收了你？”黑衣人半晌错愕后，回过神来。
　　峥嵘抬头，看着黑衣人的眼睛：“就凭我，卖得起命，豁得出命。”高山上养的狼，眼睛里尽是野性，不似人养的畜生那般乖顺麻木，黑衣人看着眼前这头小狼，冷笑了一声：“若是我告诉你，棺材里躺着的这几位，都是我们杀死的，你依然想拜我为师吗？”
　　峥嵘听到这话，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愤怒的看着黑衣人，抡起拳头向黑衣人打去。
　　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最好笑，黑衣人轻松躲过峥嵘的拳头，几个回合下来，不免疲倦，一掌接下他的拳头，牢牢攥住：“很好，头都磕了，这师父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峥嵘奋力想甩开他的手，奈何那人的手纹丝不动，怒目瞪着他：“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谁看了你做事，你杀谁就好，她才七岁！你为什么杀她！她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为什么也要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天道如此，你不杀她她将来报复怎么办！”黑衣人故作可怜强调。
　　峥嵘抢声说：“我去你娘的天道！老子不认！”说着腾空起来，双腿绞在黑衣人手臂上，拔出手来，雨点般的拳头，一拳拳打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惊讶于这小娃娃的爆发力，跳将开来：“你不会后悔拜师的决定，在你绝望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