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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把戏 ...


  •   灯影落在钟予情煞白的脸庞上,像给她画了张脸谱。音乐和人声皆未有片刻停止,她却像留在了过去,某个幽静却阴暗的地方。
      陆言深从没看过这么僵化的面容,这么板正的身子,前一瞬的笑甚而没能凝结一秒,就变作了无法置信和千万种不可分辨的情绪。

      他们之间,有难以割舍的曾经。

      陆言深几乎可以确认,只是自己正陷于怎样的处境,他却一时不能得出结论。
      背后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了钟予情一跳,她惊惶转过身去,果然看到那个与记忆里重叠的人,他们久久对望,像两个泥塑木雕。

      又见面了。程昔时。
      钟予情的目光渐渐痴迷,也不知在想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程昔时和往昔有太多不同,穿着、站姿、风度、容貌,也许都是细节上的些微改变,可组合在一起,便是今非昔比。
      今非昔比。
      谁又不是今非昔比。
      从稚气未脱到但笑不语。
      当程昔时再一次迈步时,钟予情却立刻转过身,甚而上前一步,凑到了陆言深怀里。

      钟予情害怕和他再有交集,无论思念多么深刻,入骨入髓,她都不想再重蹈覆辙。
      “对不起。”她极小声地,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
      陆言深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与无助,钟予情却听到头顶传来的,倏然一声冷笑。

      他没有理由帮她。
      他没有理由蹚这滩浑水。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钟予情闭了闭眼,不敢去想陆言深推开她以后,她将面临的是什么地狱场景,沦为笑柄还是惨遭羞辱。又如何呢,也不是第一次了,钟予情唯有不断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当陆言深抬起手臂,她眼中已满是绝望。可是紧接着,她所以为的无情推搡并没有发生,本该随之而来的耻笑与蔑视也就顺应地化为泡影。
      她反而被紧紧地抱住了。
      陆言深竟然当众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尤其是当着程昔时的面!
      这……
      这是什么荒谬的剧情走向?

      钟予情惊愕万分,下意识地挣了下。
      陆言深在她耳边说:“你不是要我帮你么?”他低哑的声音穿过她精心打理的发丝,像树根扎进了泥土里,令得钟予情浑身一颤,在他不由分说的裹缠下像只瑟缩的精灵。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想要陆言深帮她。她之所以没说出口,一来是因为她独立自主惯了,不善于请人帮忙;二来是她怕给陆言深惹麻烦。
      可陆言深凭什么要为她愚蠢的行为买单?

      钟予情自然看不到,陆言深眼中漾开的得意——这可是她自己闯进来的。纵然程昔时眸光如刃,似要对他施以剜刑,但也只是似乎罢了。如果真要动起手来,他自认为未必会输。
      在这一秒钟比一年还难熬的时间里,钟予情只觉得脊背一阵阴寒,周身却很暖,这算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么?她不禁自嘲地想。
      陆言深迟迟没有松开她的迹象,她只好主动开口:“能走了吗?”

      陆言深低低地说:“牵紧我的手,不要迟疑,不要回头,否则前功尽弃。”
      钟予情有点懵,但这一刻她甘愿做一枚任其摆布的棋子,只要能全身而退。

      由于程昔时的存在本身就无比抢眼,修长而挺拔的身形,深沉而冷峻的面容,生人勿近的气场,无一不引人注目而又令人敬而远之。
      所以他的出现,就是全场焦点。
      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远离晚宴中心,去到那一边缘地带,只是有几个人隐约听闻,他呼唤了一个名字。除一人例外。
      陆言深紧握钟予情的手,在不知多少人因关注程昔时而捎带着看到他们时,从容不迫地沿着边缘,走出这光怪陆离,没有月光的地方。

      有多久没有这么慌张过了?
      十年。

      钟予情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她觉得程昔时随时会有动作,或是拦她,或是大发雷霆,把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砸个粉碎。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照陆言深说的没有回头,所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离开的很顺利。就像他们本就与人隔绝,谁也走不进他们的世界将他们分开。她在这似逃亡般的路程中看了看陆言深,也许是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也许是他的侧颜太具有蛊惑性,她从开头看到了结尾。

      陆言深好像也看了她一眼,他说的不能回头大概是只针对她的,又好像没有。
      无论钟予情多少次回望这一年中秋之夜的记忆,别的她都可以肯定,只是陆言深究竟有没有回眸看她一眼呢,似是而非的,大概要成为历史谜团了。
      如果不能倒带,就不会有答案。

      从没有一个人这样温柔而有力地握紧过她的手,怕伤着她又怕她溜走,从来没有。
      程昔时,程昔时也握紧过的,可他一味往死里用劲儿,常常要把她的骨头给捏碎。
      再往前推,兴许爸妈也牵过吧,只是她记不大清了,模糊的印象中,有那么几回吧。可他们几乎等同于是搭了把手,而没有正儿八经地牵过。这原是不该再去计较的事了,她早就成年了,不是有句话说么,人长大以后,应当自己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她竟都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牵一牵她的手,并非是要为她赴汤蹈火、奋不顾身,她原不是那种害人害己的人,只要牵一牵她的手就好。
      奈何没有,奈何两手紧握这件事,不能独立完成。
      可见心愿能否实现,与其是否渺小无关,纯看天意。

      而眼下,直到两人来到室外,陆言深才好像有点留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钟予情含含糊糊地说了声谢谢。
      陆言深:“难得做一回踏脚石,感觉挺奇妙的。”
      “……”怎么会有人自讽为踏脚石。
      她绝无此意。
      钟予情长舒一口气,“有空请你吃饭。”
      这是最恰当且最普遍的表达谢意的方式了吧。
      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片星子寥寥的湛蓝夜空之下——要想回家的话,他们该去停车场取车。

      说来她今晚穿的是条镶蓝金花边的白色长裙子,有点复古的意味,像条公主裙,只不晓得是灰公主还是白雪公主。
      陆言深不由握住她手腕,钟予情正要折回大楼里乘电梯,由此只得停步,愕然望向他。

      “你去哪儿?”陆言深神色微凛。
      不是说了不要回头么?
      钟予情:“我们的车还在负一楼。”
      陆言深清俊的面容放松下来,同时放松的还有他忽然变作老虎钳的宽厚手掌。
      钟予情呆呆地说:“走么?”
      陆言深低下了头,应了一声。

      他们一起去到停车场,才发现今晚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久候多时的程昔时自钟予情的车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对她说:“听闻钟董事长的唯一私生女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多年来从不出席各大商会、晚宴,怎么一听说我回国,就按捺不住地要来碰碰运气?”

      他是有备而来,钟予情又何尝不是,可她的心思都花在了梳妆打扮上。
      是的,她是想来见他一面的,可那又怎么样,人她已经见到了,她并没有别的想法,所以决意打道回府,他又为什么提前做好攻略等在这里?
      私生女……她才不是什么私生女!
      钟予情心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一向最懂得什么话能刺痛她,即便事实并非如此,他也要蓄意地混淆是非。可她也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越能叫他愤恨交加。
      于是钟予情咬着牙笑说:“看来我运气挺好,不碰也碰到了。”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昔时冷笑一声,“既已如你所愿,又何必这么急着走?”稍稍俯下身子,却仍非与钟予情平视,只是凑近了些,偏了偏头,“要不上我家里坐坐?给你看个够。”

      他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韩思柔可是从头到尾都跟在他后面呢!他竟就让她看着听着?
      钟予情手握紧成拳,嘴角还是忍不住地抽了抽:“我今晚有约了,要不改天?”

      程昔时倏然变了脸色,直回身子:“我可是逾时不候的,钟予情,你那点把戏还要跟我玩多久?”
      把戏?
      什么把戏?
      他不会是想说欲擒故纵吧……
      钟予情真就笑了:“那要不就算了。”她绕开他,想去开车,程昔时意欲阻拦,却被陆言深抢先一步把钟予情带去了他那边。

      程昔时微眯起眼,在钟予情下到停车场来之前他就已经把陆言深的全部信息了解清楚了。原本程昔时对他丝毫不感兴趣,只听说钟予情在他们公司当保洁,却没想到钟予情这么快就搭上了他。

      这一次陆言深当先开了口:“她约的是我,我想我有责任和义务维护她的行动自由。”
      “她又借保洁的身份搭上了一个?”程昔时声色冰寒,眼中挑着一抹无尽嘲弄的光,望向钟予情,“十年前的故技重施,换汤不换药,有意思么?”
      他真是非要她颜面扫地、无地自容啊。
      钟予情抿了抿唇说:“那你要问他了。”
      陆言深紧接着道:“我无所谓,她肯为我花心思就好。”
      ……

      程昔时带了点匪夷所思地瞧着陆言深:“你就这么甘愿上她的当?”
      陆言深:“嗯。”
      钟予情:“……”

      可是当陆言深揽过钟予情的肩膀,才走出几步,程昔时就换了语气:“等等。”
      钟予情猛地停住了脚步,陆言深都被她带停了,可见她心念之坚定。

      “钟予情。”程昔时问,“你真要丢下我,跟他走?”
      他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从地里伸出了两只爪子,死死地抓住了予情的脚踝,令她丝毫动弹不得,甚而另有一只爪子穿透了她的胸腔,将她的心脏攥在了手里。
      可能吗?
      她竟然听出了恳求的意味。
      可是,无论有还是没有,她怎么能丢下他?
      他是程昔时啊!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倘若她此刻回头,程昔时必然会看到她眼中浓重的雾气,她必然会掉泪的。
      十年啊,他们暌违了十年!
      在她的计划里,十年前她就该忘了他,将所有有关于他的记忆从脑海里剔除干净。可她竟然用了整整十年都没能做到!程昔时这三个字,他这个人,竟在她心里扎了根,似已融进她的血液与灵魂。
      她怎么才能忘掉?
      怎么才能连根拔起!

      陆言深在她耳边极轻地叹了口气:“我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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