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欧阳邈邈

16、第 16 章

　　黎阳跪地，俯身细细端详。那空洞的胸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视线下移，却被枯骨的右肘处残存的一缕银丝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他捻起那丝线，眉头微蹙，凑近细看。未料，那银线竟顺着他的指尖渗入了他的肌肤。

　　“呃……”黎阳瞳孔猛缩，挣扎起来。可下一刻，记忆如海啸般涌入脑海，将他淹没。

　　光影轮转，岁月流逝。那些早已模糊的片段逐渐清晰，铺天盖地将他压垮。

　　他看见了思羽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看见了她用术法强行抽离他关于她的记忆

　　当初她们相识相爱，她却因为渡劫身死，为了不令他难过！为了能让他有更好的未来
　　竟用术法硬生生的扯出了他神识里属于他们的记忆

　　原来，一切的开端，他先遇见的，就是她。

　　原来，他的初心，他的爱，他的执念，全是她。

　　黎阳抱头跪倒在地，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他将枯骨紧紧搂入怀中，胸口的钝痛让他几欲窒息。脑海里满是她甘愿剖心而死，只为换他复仇成功的瞬间。

　　“如果……我先遇到的人是你，会怎样？”他喃喃着，声音颤抖，带着不甘与无尽的悔意。

　　暮千的神识重归密室，但他的心神却依旧困在那片模糊又鲜明的记忆中，迟迟无法自拔。

　　七星星察觉到他已归来，急匆匆地从书房赶了过来，推开门便见暮千立于原地，眼神冰冷，眉间的寒意让人心悸。

　　“里面那个凡人女子和师父是什么关系？”暮千冷声问道，声音低沉中夹杂着一丝隐忍的怒意。

　　七星星挑了挑眉，脸上是他一贯的漫不经心：“你让我给你下一个禁锢咒，我就告诉你。”

　　暮千盯着他，眼神如利刃，仿佛恨不得直接将人剖开来看个透彻。但片刻后，他终是闭上双眸，长睫轻颤，算是默许了。

　　七星星见状，也不再废话，指尖捏诀，一道禁锢咒稳稳落入暮千的神识中。施完咒后，他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终于开口道：“她，是师父昏迷时一抹神识下凡历劫时的形态。”

　　这一句话如惊雷般劈入暮千的脑海。他怔在原地，神色间一丝裂痕蔓延开来。那份压抑的悲哀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冰冷而绝望。

　　“师父……这么不可一世的人，怎可让她受这般悲苦人世的一生！”暮千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是谁干的！不是只有真神才会下凡历劫吗？师父不过是修真界飞升的神，哪来的神识下凡一说？”

　　七星星耸了耸肩，脸上神色轻松得让人想掐死他：“唔……这正是我这几十年间研究的重点啊。不过，暂时还没研究透。”

　　“你说什么？”暮千猛然瞪大双眼，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师父的神识下凡历劫了？”

　　七星星完全不在意暮千的震惊，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吧！毕竟我比你们都聪明一点，又博览群书，不知道的事可不多呢！不过，初期我还没研究明白，所以没告诉你们。后来嘛，等我逐渐确定之后，为了不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或者干脆脱离掌控，我就没跟你们说咯！况且就算告诉你们，你们能做什么？除了冲动行事，把事情弄得更糟，你们还能干点别的？”

　　暮千：“……”

　　他狠狠地盯着七星星，拳头紧握，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看在你这几十年为了师父劳心劳力，还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的份上，我为之前骂你不关心师父的那些话向你道歉。”

　　七星星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脸上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无妨无妨！毕竟我也偷偷瞒着你，让你给师父下过散失记忆的药。所以咱们扯平了。”

　　此话一出，暮千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哦——是不是你让我喂师父的那次‘补药’！那竟然是让人散失记忆的药！你到底为什么要让师父忘记这些？”

　　七星星闻言，难得正经起来。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暮千，神色里透出一丝罕见的肃然。

　　“难道，你想让她记得吗？”

　　暮千想到思羽在凡间所经历的一切，心间又是一阵酸楚，低声道：“我知那段记忆苦痛，但我又不想剥夺本属于师父的东西。要不要这段记忆，本该由她自己裁决，而不是我们擅自做主。我不想有一天，因我夺取了师父的选择权，而让她怨憎于我。”

　　七星星笑了笑，却没有一丝轻佻的意味，声音平静却带着难掩的沉重：“三师弟，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你相信我，师父的这些记忆，哪怕是神，都未必承受得住。”

　　暮千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他：“大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七星星轻叹了一口气，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弧度，却并非针对暮千，而是像在嘲笑命运的不公：“你只需知道，师父之所以失去神心，是因为她带有神心的那抹神识下凡历劫了。神心在此过程中被摧毁，无法复原，这才导致师父心疾与神力的丧失。其他的……我便无可奉告了。毕竟你可是师父的小尾巴，要是哪天师父逼问你，我可不相信你能在她面前藏得住什么。”

　　暮千：“……”

　　七星星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暮千离开，自己却留在密室中久久未动。

　　他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那片静默的空间，似乎透过重重帷幕，看向那不知名的远方。他的声音轻而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自问：“师父，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得了你呢？”

　　话音刚落，他抬起双手，指尖泛起幽幽的蓝光，瞬间法力四溢。本是散落在地上的百片碎镜，在这一刻同时悬浮而起，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光圈。

　　镜面上映出的，是无数个镜像。而每一个镜像中，皆有同一个面容的女子。

　　——

　　思羽坐在寝宫前的玉凳上，微凉的月光洒在她的衣袖上。她抬头看着明月，喃喃自语：“今天十五了呢，这般的圆。”

　　此时，一道古老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就不好奇，你那大徒弟究竟瞒了你什么吗？”

　　思羽微微一怔，听出那声音的熟悉，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镜，轻声道：“你好生八卦，镜子精。”

　　那低沉的声音有些不满：“我可是窥得你失去神心的记忆，你难道就不想拿回你的神力吗？”

　　思羽闻言，眉头微挑，语气漫不经心：“想啊，当然想。我巴不得现在就拿回神力，把白帝城的魔头一锅端了，也好让浮生山百年无忧。不过，我的大徒弟既不愿让我知晓，我也不想从你这小妖精口中得知。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我收了他这么多年，他从未违逆过我，这还是头一次。”

　　“哦？那神君您当初为何收的这大徒弟？”

　　思羽杵着下颚，语气中带着些许回忆的意味：“那时候无聊吧。”

　　镜精顿时愣住：“无聊？这也行？”

　　思羽理所当然道：“为何不可？那会儿初收徒弟，不知该选谁，索性用了人世间的方法，选了考试最厉害的。”

　　镜精一阵无语：“……”

　　“哪知把他收回来，他也日日埋在书堆里。即便到了现在，还是一样。他最常说的便是‘学海无涯’。”思羽摇了摇头，似是感到无奈，“后来嫌他太无趣了，就又收了个性情截然不同的花鼓。”

　　“花鼓的性子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动一静。她能把任何事情都折腾得天翻地覆，天天上房揭瓦。到后来，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收徒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镜精顿了顿，又问：“那三徒弟呢？您为何又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