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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回程的路上,摇光打开手机,上面已经有二十几个江秋心的未接来电了,她从比赛前打到比赛结束。
      摇光疲惫地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刚放回去,手机又开始震动。她闭上眼睛,心中越加厌恶不已,像有人伸手掏进她的身体一样令人恶心,就连身上平时穿惯了的衣服都变得陌生。她急欲撕扯掉带给她不安气息的衣服。
      她抱着震动的书包过了许久,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江秋心的声音格外急促,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话筒,刺得摇光的心脏猛然一跳,摇光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人,慌忙捂住手机。
      “你在哪里呢?怎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打了你多少电话了?”
      摇光抚摸剧烈跳动的心脏,声音有些冷淡,她压低音量:“我在比赛你不知道吗?比赛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接电话?”
      想用冷漠刺痛母亲。她痛快地想。
      “那比赛结果怎么样?有没有进复赛?”江秋心并没有被她刺痛。
      摇光压下那口憋闷许久早已浑浊的气,她有些讽刺地问:“既然着急知道结果,那你怎么不一起来?”
      带有报复意味的痛快,可随着电话那头的沉默不语,原本酣畅淋漓的痛快又转变成愧疚与抱歉,摇光握着手机的指节开始发白,她的脸色重新变得惨淡下来,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想,十几年了,你也该痛一次,凭什么永远是我受伤呢?可是,她是妈妈啊,这么说话,太伤人了吧......
      想要道歉,却拉不下脸,她从小便是这样的硬脾气,即便错了也不肯道歉的,只是觉得‘对不起’那三个字,就如同‘我爱你’一样难以启齿。
      表达感情,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事了。
      她沉默不语,被无穷无尽的愧疚吞没,就在她几乎被内心的崩溃所动摇时,江秋心的声音到达耳朵。
      “我如果能来的话早就来了,你不知道你弟弟生病了吗?感冒了好几天,他一直在做雾化你不知道吗?”江秋心果然暴怒,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你那成绩不用问我都知道,肯定没进复赛吧!要是进了早就给我打电话了!”
      江秋心的呵斥让摇光心中的愧疚顿时荡然无存,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果然,还是什么都以见欢为先,明明父亲也在家里,两个人陪着见欢一起去医院,却把她扔在火车站,江秋心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替她准备,今天要不是珊瑚、要不是珊瑚......
      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已经哽咽了:“对啊,我就是没进复赛,我本来就不喜欢弹钢琴,你要是喜欢你自己学啊!为什么总要让我学,你自己的梦想就该自己实现!凭什么要我负责!”
      我又不是傀儡......
      江秋心显然没料到一向来乖顺的摇光会说这样的话,她在家里气得想揍摇光,但又意识到此刻自己打不到她,于是握着手机反反复复在客厅走了几遍,这才狂风骤雨般冲着手机劈头盖脸地骂:“我为的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你问我怎么不学钢琴,我小时候有那个条件学钢琴吗?你去问问你刚刚去世的外婆,她有那个条件给我学钢琴吗?你再看看我,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清楚?我在给你创造条件学钢琴,你却从来不懂感恩,只知道怨我,我怎么做都是错!从小给你吃好的穿好的,送你去学舞蹈学钢琴——我自己都舍不得买新衣服,你看看我的衣柜,我有多少年没有买新衣服了,你爸爸有多久没有买新衣服了,为的是你几百块一节的钢琴课,你却从来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我付你课时费的时候手都在抖、心都在滴血!你知道挣钱有多难挣吗?这几年本来家里状况就不好,你钢琴课一周一节,暑假一周两节,你就问有几户人家可以做到这样的?!我为着你的钢琴,算是花费所有的心思了,就连见欢身上我都没有这么花过钱!傅摇光,我作为你的妈妈,我已经问心无愧了,倒是你,你对得起我吗?你还有良心吗?”
      江秋心越说越伤心,几度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摇光握着手机,无声地哭了。
      心中的愧疚再次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她无力挣扎,无法反驳。
      是啊,江秋心是她的母亲,她怎么能伤她的心呢?
      可是她也根本不想上几百块一节课的钢琴课,不想看着父母节衣缩食的模样,更不想看见他们为了她,牺牲有多大。
      这样的牺牲,为什么要她来承受?
      江秋心哭到最后,留下一句“你回来再说吧”就挂掉电话了。
      坐在摇光身边的人看着摇光哭了一路,忍不住递过去一张纸巾:“小姑娘,你没事吧!”
      摇光接过陌生人的好意,她把脸埋进纸巾里,纸巾还散发着好闻的味道,眼泪再次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她委屈地咬住嘴唇,肩膀微微颤抖着,一头乌发披在身后,柔软到反着光芒,像一只受伤的幼燕。
      鼻尖满满都是纸巾的香味,连眼泪都带上梦境的气息。她许久才抬起头,却见身边的人已经下车了,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整包纸巾。
      她小心翼翼地闻了闻那包纸巾,放进书包的夹层里,就像小心翼翼地揣着珊瑚的友善一样。
      她不想辜负任何对她好的人,可是有些好、有些期望太沉重了,母亲的爱就像枷锁,层层叠叠地锁着她,每绕一圈就要固上一把锁,每把锁要别一个王冠,王冠必须璀璨夺目,没有钻石也要宝石,最次镶嵌水晶,而锁链逐渐蔓延到脚下,快要在她脚背也铐上锁,脚下的钢琴由大把大把的钞票堆积起来,摇光不敢回首,怕堆积如山的愧疚把自己掩埋。

      回家后,江秋心告诉摇光,她已经找了新的老师了,新老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她要让摇光读音乐学院。
      摇光疲惫地叹气。
      音乐学院,仅仅只是“音乐学院”这四个字已经将她压得不堪重负了。
      江秋心在白日做梦。她笃定地想,且不说她起点不高,年龄又大,不算有天赋,最多比普通人多了一点点聪明的优势,比起真正的天才却差远了。
      就如同这次比赛遇到的珊瑚和裴天泽,他们才是真正的演奏家,而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努力都变不成凤凰。
      江秋心说,笨鸟就应该先飞。很快,她带着摇光去拜访了新的教授。
      但在拜访新教授之前,家里又经历了一次天翻地覆的争吵。
      父亲的意思是,摇光既然不喜欢弹琴就算了,钢琴她也学了不少,算有小小的才华了,作为兴趣爱好也已经足够,而且到现在为止已经花了不少钱,家里又添了老二,老二还是个男孩,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如趁现在还没迈出最后一步还能及时止损,让她读点自己喜欢的专业挺好,况且女孩子家的,将来嫁个好点的男人就行,不用太辛苦。
      江秋心一听就跳了起来:“不辛苦?不辛苦怎么出人头地,你看看别人家的小孩,考清华考北大,一个个都那么优秀,她现在不吃苦以后去扫大街吗?文化课已经落下了,现在必须走艺术了。”
      父亲的性格没有那么急躁,他试图跟江秋心讲道理:“不是,现在咱们还有见欢,读音乐学院要花好多钱,咱们一时也供不起,先不说每周去一次的路费,长年累月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见欢大了也要花钱,他现在还要上英语课和绘画课,要是加上摇光的钢琴课,有点吃力。再说了,也不见得读了重点大学以后就能挣到钱,你看我们,没什么文化,不是照样做生意挣钱吗?”
      江秋心此刻根本听不进去,她铁了心想让摇光读音乐学院:“音乐学院也就现在花点钱,以后毕业了挣钱比别人来得快,她挣钱了,还愁见欢的花费吗?至于路费我都想好了,让她住在音乐学院附近,租个房子就行,学校的课我会替她录下来,班主任那里我都商量好了,老师同意了。”
      摇光沉默,原来已经做好全部准备了,就连父亲都无法反驳,去读音乐学院变成了板上钉钉。

      江秋心终于放下心,逢人就夸:“我家摇光可有志气了,她说她要考音乐学院。”
      “是的呀,以后她是要当钢琴家的。”
      “哎呦瞧你说的,享福我可指望不上她,她自己能过得好我就阿弥陀佛了。”
      江秋心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薄薄的皮肉挤出条条皱纹,摇光不知道她的笑容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只是觉得江秋心有点可怜,她竟然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十四岁的女儿身上。
      十几岁孩子的肩膀太单薄,根本负荷不了厚重的期望。
      钢琴家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想,江秋心根本不懂。
      摇光想起小学毕业的时候,老师让所有的同学在卡纸上写出自己的梦想,有人写要当歌手,有人写要做科学家,摇光写的是:我想成为服装设计师。
      老师看着摇光写的梦想,用红笔划掉,给她修改好让她背下来,因为这要用在毕业报告晚会里的。
      “我想成为一个像贝多芬一样厉害的钢琴家......”
      站在舞台中心的摇光轻声说出这句话,台下的家长们掌声雷鸣。
      舞台侧面的老师满意地笑了。
      多么伟大的梦想,多么令人歌功颂德的教育。这就是她作为教师闪闪发光的一刻。
      听着台下的掌声,年幼的摇光的背愈加佝偻下去,她泪光闪闪,满脸通红,像橱窗里惹人怜爱的洋娃娃,穿着漂亮的棉布裙,美丽易碎,手足无措。
      钢琴家......钢琴家......
      不是的,我并不想当钢琴家,我想学画画,想做漂亮的衣服,想当服装设计师。
      可是,现在的她,承载了大家期望的钢琴家的梦想,艰难地前行。
      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江秋心不满地指责她:“背为什么驮着?知不知道驮背特别难看,只有你一个人驮着背,别人都要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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