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16、第十六章

　　珊瑚......珊瑚在哪里？

　　珊瑚盯着后台的显示屏沉默良久，直到一个男孩替她披上外套，她回过神，温柔地唤他的名字：“天辰......”
　　名叫天辰的男孩子握了握她有些发凉的指尖，细致地替她戴上手套：“快到你了，出去吧！”
　　“嗯......”

　　珊瑚刚出去，就看到摇光老远就风风火火地跑来，还一直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嘴里念念有词，珊瑚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真是孩子气呢，看上去年纪也还小的模样。
　　“这里。”珊瑚招了招手，摇光像一颗导弹一样，精准落在珊瑚面前，她还没站稳，已经急急地弯下腰去解脚腕上的鞋扣，一面慌慌张张地问：“来不来得及？”
　　珊瑚扶住她：“别急，来得及的。”
　　天辰不动声色地看着摇摇晃晃站着换鞋的摇光。他的目光扫过摇光的脸，这个女孩子长相还真是出众，就算狼狈，也如此优雅美丽。
　　她精致地像个被人一笔一画精心雕刻出来的苍白人偶。
　　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注定要很艰难才能成为演奏家。
　　太多人喜欢把美丽的女性当成可以挂在墙上的油画，她的才华怎样，内在怎样，都不重要，她最显眼的，永远是那张浅显易懂的脸，人畜无害，漂亮精致。
　　就算成为演奏家，大家更多地还是会称呼她为美女钢琴家，就好像，她的美丽，才是无与伦比的才华。
　　多么讽刺又羞辱人的称号。
　　幸而，他的珊瑚是个普通人。
　　他淡漠地转动眼睛，将摇光的皮囊踩在脚下。
　　摇光脱下鞋，把鞋规规矩矩地摆在珊瑚面前。
　　珊瑚大概经验丰富，此刻全然看不出她有任何紧张的情绪，她一边穿鞋一边还在问摇光：“怎么样？你还顺利吗？”
　　摇光听了之后，简直要羞愧而死，她深深地低下头，声如蚊蝇：“我弹得好差......”
　　珊瑚反问她：“你是第一次上台吧！”
　　“是。”摇光的头埋得更低。
　　珊瑚穿好鞋直起腰，她落落大方地微笑着，成熟温婉地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安慰摇光：“第一次大家都是这样，以后会好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无比坚定地向舞台走去。
　　周围的声音再次浮动起来，依旧以珊瑚为中心，涟漪一般地摇曳出去。
　　“快看！到珊瑚了！”
　　“不知道她弹什么！”
　　“她终于又来比赛了，不过这样的比赛对她而言是不是太简单了。”
　　“谁让她一病病了这么久，只能重新开始了。”
　　摇光像是被珊瑚的背影牵引着一般，缓缓地往监控室走去，那里早已有人站在显示屏前面了，正是那个弹黑键练习曲的男生。
　　他看见摇光，露出友好的笑容：“我还以为你走了，刚才你跑得那么急，我都跟不上你。”
　　摇光瑟缩了一下，她退开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依旧低着头说：“我的鞋子是问别人借的，她马上要上台了，我得赶紧还给她。”
　　“是珊瑚吗？”
　　摇光终于抬起头。
　　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认识珊瑚。
　　男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缓地说道：“你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吧！要是多参加几次就知道她了，她是小有名气的演奏家，四年前因病退出比赛，有人说她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这次她居然来了，看她气色不错的样子大概病全好了。”他盯着显示器上珊瑚白皙的脸庞，掠过一丝了然于胸的神情，“李斯特，不愧是她。”
　　他瞥了一眼发呆的摇光，慢悠悠地说，更像是在给她解释：“李斯特的帕格尼尼大练习曲第五首——狩猎，不过狩猎的难度并不高，珊瑚选狩猎还是保守了，大概这四年她练习的时间并不多吧！但是......”他话锋一转，“用来应付这样的比赛足够了，毕竟多的是弹车尔尼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凉，甚至带了一丝不屑，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他又变成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捕捉到他微妙语气的摇光异常难堪，她就是他嘴里拉低比赛水平的人，尤其前面是他，后面是珊瑚。
　　她的脸瞬间羞地通红，头再次低了下去，她只觉得站在他面前难堪极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却在扭头看到摇光一脸的别扭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这个女孩子，还真是敏感。
　　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然后向摇光伸出友好的手：“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裴天泽。”
　　摇光低着头，揪着裙子轻声说：“我先去换衣服了。”
　　回到琴房脱下珊瑚的裙子，正好珊瑚演奏完回来，她依旧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只有那一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透露出她此刻有些兴奋的情绪。
　　她看见整齐叠好的裙子，微笑着问：“你要走了？”
　　摇光背上书包，乌黑的眼眸微敛：“嗯，今天......谢谢你。”
　　珊瑚的礼服外面披了一条薄薄的小羊绒毛毯，她优雅地脱下毛毯，搭在一旁的钢琴上，她并不出众的容貌带着安定的笑，她缓缓转过身：“不客气，不过、我希望以后的比赛也能看到你，不要因为这次比赛失利就放弃。”
　　她伸出洁白的手指，握住摇光的手，微微用力地捏了捏她，强迫她的视线抬起来：“你看，就算是我，也会紧张，也会害怕。”她的手微微颤抖，有点凉，有点滑，“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裙子不合身，鞋子不合脚，才会让你分心吧！”
　　好不容易温热起来的身体再次变得冰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摇光在心里呐喊，就算裙子合身，鞋子合脚，还是弹不好的，可珊瑚还在替她找借口，她的善解人意让摇光更加羞愧。
　　“所以，这是经验，下次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分心。”珊瑚在笑，但她话里却听不出任何笑意，“还有，你大概不适合穿高跟鞋，我看你穿高跟鞋踩踏板不太稳。”
　　“钢琴的话，好好练一定可以的，努力是不会骗人的。”珊瑚的声音听上去越发虚无缥缈，“可是你不要心怀怨恨，心怀怨恨是弹不好琴的。”
　　摇光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又万分慌乱。
　　珊瑚脸上已然没了笑容：“你在怨恨吧，我听到了，你的琴声告诉我，你在怨恨、慌张、不甘、羞愧、厌恶，为什么呢？音乐这么美好，不要讨厌它！”
　　“等哪天，我在决赛看到你的名字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弹双钢琴吧！”珊瑚直视摇光黑洞洞的眼睛，“摇光，你是个有天赋的人，你可以成为演奏家的。”
　　演奏家？
　　心底不知怎的，是被演奏家这三个字诱惑？或许是被珊瑚眼底的光蛊惑，她反反复复在心底念着这句话，直到走出会场，这才想起珊瑚最后跟她说了一句“裴天泽在找你”。
　　摇光回过头望了一眼狭长的走廊，算了，一个名字而已，裴天泽那样优秀的演奏家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