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尽（民国）》二三金金

6、第六章

　　战事已经持续一月有余，贺书先日日关注着前线的消息，但局势实在不容乐观，丝毫不见转胜的希望，全国各地军阀已经联合抗战出兵支援了。

　　北河城也人心惶惶，若是东边破防北河直接遭殃，现在半个城都已经走空，百姓能逃的都逃去南方了，学校也暂时停课。

　　傅清华和贺书先父母商量着准备一起去西南避一避，但贺书先坚持不走。

　　晚上贺书先来找傅思宛，告诉她自己不能和她结婚。

　　傅思宛开始有些猜测，但又感觉荒唐，“你喜欢他，是吗？”

　　“什么？”

　　“陆司令——陆维尧，是他吗？”贺书先没想到傅思宛猜出来，“不用感到惊讶，你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傅思宛眼圈发红。

　　“是，我喜欢他。”贺书先承认，“所以我不会去西南，也不能和你结婚。思宛，对不起，我对你也从来只是当作妹妹看，从未有过半点男女之情。明天，我会去前线。”

　　“你疯了吗！你同他在一起世人会怎么看你们，伯父伯母怎么会接受？你还要去前线，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去了你又能干什么，枪弹无眼，万一······”傅思宛又惊又怒，到后半句便说不下去，眼泪直接掉下来。

　　“我没疯，我不管世人怎么看，我就想活在当下，去爱我所爱。到那里可以去当记者也可以去当志愿者。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去。”

　　傅思宛拗不过贺书先，她擦擦眼泪：“好，那我要你平安回来，等你回来我就和父亲提解除婚约。”

　　“思宛，谢谢。”除了感谢，贺书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贺书先回家连夜收拾行李，在书桌上放好离别信后悄悄出发，上了开往莱东的火车。

　　由于莱东现在是主阵地，火车根本通不过，只能开到提前两站。贺书先下了火车就各处找人带自己过去，好不容易找了辆往莱东运输物资的卡车，贺书先还只能坐在车后厢和满袋子的粮食挤在一起，又开一天车总算到了军营。

　　陆维尧刚刚和参谋长开完会回到帐篷，看到贺书先顿时傻了眼。

　　“贺书先？你怎么会在这？谁让你进来的？”

　　“我下车之后看到李副官，他就带我来这了。”贺书先咧嘴一笑。

　　陆维尧却神色严肃，眉头紧锁：“立刻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怎么不能来？我可以写文章报道，还可以当志愿者帮忙，现在莱东人手短缺，我来至少能帮帮忙。”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陆维尧不为所动。

　　“维尧！你爱这片土地，我也爱，你可以为之付出生命，我也可以，你冲在前面指挥打仗，我也可以在后方支援······”贺书先也坚持。

　　半响，陆维尧压下一口气，妥协道：“那你在这里，事事听我安排。”

　　“是！”贺书先马上向陆维尧行了一个军礼。

　　夜晚降临，枪战声渐息，陆维尧吃过晚饭后会去查看军营情况和伤员，贺书先没事可做便和他一起，当看到大批伤员，贺书先又震惊又难过。

　　这些伤员几乎看不出面容，脸上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和血迹，身上各处包着纱布。担架进进出出，有气的抬进来，没气的抬出去。

　　贺书先的眼圈渐渐发红。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希望有一天我们脚下的寸土不再被鲜血染红，空中不再有投掷的炸弹，百姓每日不再提心吊胆。”

　　“会有那么一天的。”贺书先声音有些哑，陆维尧抬手在贺书先背后拍拍表示安慰。

　　回帐篷之后陆维尧就准备歇下了，但贺书先一直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个，我睡哪儿？”

　　陆维尧倒是把这个问题忘了，贺书先来没有提前知会，也没给他单独倒腾出一个帐篷，他的兵都是支一个大帐篷，简单搭个长床板，一边一排，几十个人挤在一排睡。

　　想到贺书先也算个富家少爷，怕是睡不了那种地方，陆维尧又看看自己的床，没多想便说，“没别的地方了，你将就一下和我一起睡吧。”

　　“嗯，听你的。”贺书先表面强装淡定，心里早就激动跳脚：不将就，和你睡怎么会是将就！

　　床不大，两个人平躺有些躺不开，陆维尧侧着身睡外面。贺书先偷偷掀开眼皮瞄了一眼，发现陆维尧竟然是面对着他的，嘴角又止不住翘起。陆维尧突然睁开眼，贺书先被抓个现行。

　　“快睡觉，别想些有的没的。”

　　“你不想些有的没的怎么知道我在想些有的没的。”贺书先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睡啦，晚安。”贺书先又往里缩了缩给旁边的人多留点位置。

　　可是贺书先根本睡不着，他又想起刚刚去看的伤病员，内心突然酸涩。

　　“维尧，你睡了吗？”

　　“睡了。”

　　“······我睡不着，我一想到那些战士，那些伤员······”贺书先说不下去了。

　　陆维尧当然懂贺书先，他十八岁跟着父亲第一次上战场时见到这些情景也是大大的冲击，伤口溃烂化脓产生的气味还有各种断肢，让他直接跑出去吐了。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知道战场就如地狱深渊，对人的生理和心理能留下巨大的折磨和创伤。

　　“会结束的，贺书先。这一天一定不会太久。”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贺书先小臂安抚。

　　天刚蒙蒙亮，陆维尧先醒，一睁眼就是贺书先的睡颜，一个晚上他俩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贺书先的胳膊还搭在他的腰上，陆维尧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腻。

　　“司令，陆首长请您过去。”李副官知道这个时间点陆维尧肯定起了，便掀开帐子进去，没想到却看到这一景象，李副官直接呆住。

　　陆维尧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让他不要惊扰到贺书先。

　　李副官强装镇定，指指外面，示意外面等他，但内心早就翻天了：司令怎么和贺先生睡在一起！

　　陆维尧不在意，他现在一心忙着眼前战事，哪还有心思顾其他的。他每天都在前线阵地和营地之间穿梭，忙得脚不沾地，贺书先也没闲着加入了医疗队，帮助照顾受伤战士。

　　这场莱东战役持续将近两个月，敌方终于有撤退的迹象，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

　　莱东区的指挥官陆驰也下令，关卡设防比往日撤了不少，可陆维尧始终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和陆驰提议至少要等敌军彻底退出中国再慢慢撤兵，但陆驰说兵队这两个月的高度紧张状态适当放松一下也无妨。

　　连着几日，同盟国都一退再退，莱东地区渐渐稳定，陆维尧和贺书先商量让他尽早回去。

　　“那你呢？”

　　“这几日和陆驰清理一下战场我就回去，明天你就动身，我让李副官给你买了明日的车票。”

　　贺书先嘴巴鼓起：“你这哪是商量，分明是通知。”

　　陆维尧不掩笑意：“你出来都快一个月了，家里人肯定担心，回去吧。”

　　“好吧。”贺书先一想还真是，当初就留了一封信他爸妈肯定着急，回去少不了一顿骂。

　　“不早了，早点歇息。”陆维尧催着他睡觉。

　　贺书先这几天神经也松下来了，躺在床上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和陆维尧睡的最后一晚了吧。

　　这些日子两个人夜夜共眠，但贺书先一点小心思也没有，白天照顾伤员或者写写报道，晚上沾着枕头就能睡，陆维尧有时候和参谋们能商议到后半夜，早晨贺书先醒来他也已经离开。

　　贺书先现在胆子大了点，往前拱拱。

　　“怎么了？”

　　“有点冷。”贺书先心虚。

　　陆维尧挑眉：“·······现在七月，你说冷？”

　　贺书先也知道这理由太扯，尴尬地呵呵两声。陆维尧心里也舍不得，这一个月他习惯每天一早睁眼醒来就能看见贺书先。

　　“睡吧，明早我一同送你去车站。”陆维尧捏了下贺书先的手心。

　　“嗯。”贺书先低落的心情瞬间消散，他侧了个身，和陆维尧面对面贴着。

　　两个人闭着眼，轻轻呼吸，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热气交缠，但谁都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