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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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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那天,郞嘉经过西湖时发现湖边的荷叶已经在水中露出了卷卷的尖芽,嫩黄中带着浅绿,也有些荷叶已经露出水面,舒展出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晃动着晶莹的水珠。风中也飘来湖水的腥味,岸边的游船上躺着昏昏欲睡的船夫。
郞嘉收到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辛弃疾从庐州寄来的,说是在庐州招募了1000名义军,正在训练,不过已经配合岳家军打了几个小胜仗,信中还恭喜他,说已经知道他中了进士,要他好好干,为国家出国。另一条是来自宫中,说宫中最近出现了一种可怕的流行病,是腥红热,所感染之人出现发热、咽喉疼肿和浑身皮疹,症状轻的,太医正在积极救治,有一个症状特别重的,不能留在宫中,已经派人把她送到凤凰大山深处的一处名为法华寺的破旧寺庙,这个症状特别重的人,听说是季婉。
而此时,季臻和夫人在家里正急得团团转。
“老爷,您就不要再走来走去的了,看得人心慌。”夫人焦虑地说,“总得想想办法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呀。”夫人说着便撩起衣襟揩眼泪。
“我也着急啊。”季臻跺着脚说,“这都是宫里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四品杻密副使能干什么?”
“你就不应当把她送到宫里去。”
“不送到宫里能咋办?等那个郞嘉吗?可是那时候郞嘉是死是活,你知道吗?送到宫里,可是你也点头的,现在一出事,就让我一个人来担责任!可真是!”
“且不说你把季婉送到宫里对不对,就说你不该让季婉用夜明珠来陷害郞嘉。”
季臻四下瞧瞧,用手捂住夫人的嘴,“你小声点!”
“你敢做,却不敢让人说!”
“夫人,我不也是为了我们家考虑的吗,毕竟季婉和郞嘉是有婚约的,如果这事情传到皇帝耳中,可是欺君之罪,是要灭族的。”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哪晓得怎么办?现在季婉得了传染病,被宫里扔了出来,而且据说是恶性传染病,我们是不敢救,也求不了,要是能治得好,宫里的那些太医早就救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夫人仰天长叹。
凤凰山是临安城周边最大的山,方圆几十里。郞嘉买了几十个馒头,向大理寺请了假,便向法华寺进发。
临安的四月天好美。蔚蓝的天空中偶有几朵轻快的流云,阳光并不强烈,晒在身上暖暖的,风从山林间吹过来,带着林间夏花的香气。浑身漆黑的燕子在山林间翩飞,它们剪着尾巴,飞得轻快,“唧”的一声已是飞出老远。江南的山都较为平缓,山上都是茂密的植物,山坡上植有茶林,明前的龙井都采过了,茶林里没有采茶的姑娘。
法华寺是一个旧寺,在凤凰山深处,路还算好走。郞嘉走了两个时辰,走到日近黄昏时才到法华寺。
若不是看到在草木掩映中的大雄宝殿紫色的飞檐,郞嘉想不到法华寺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林鸮在废弃的禅房筑巢,几只乌鸦只敢在大雄宝殿前一株巨大的枫香树上远远地观瞧,乌鸦的叫声有些凄厉,似乎预示着树下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枫香树下,离大殿破败的大门老远站着两只野狗,从它们瘦削的身形来看,它们似乎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它们夹着尾巴警惕地朝里面观望。
郞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用棍子撵走两只野狗,又挥手吓走几只乌鸦,推开大殿“咣啷”作响的大门,在释迦牟尼佛像下铺着败草,草上躺着一个脸上流着脓疮、双眼凹陷的女子,她旁边放着的一只缺了口的瓷碗中放着一只爬满蚂蚁的点心,阳光从破旧的大门缝隙中照进来,灰尘便在阳光里欢快地舞,一只“嗡嗡”的小蜜蜂也飞进这窄窄的一道阳光里,很快便掉头从门缝里飞了出去。
“季婉。”郞嘉轻声地呼唤。
一连唤了数声,那女子迷迷糊糊,毫无反应,郞嘉拉起她的手,原本纤细柔弱无骨的玉手已成蜡黄毫无光泽又有些烫手,对,她一定很渴,于是,便从包袱里拿出水壶,扶她起来,给她喂了几口水。
喝了几口水后,她似乎有了些精神,郞嘉再唤她时,她也能微微张开眼睛,见是郞嘉,季婉的眼睛里迅速划过一行泪光。
郞嘉又给她喂了些馒头,吃了东西后,季婉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见天色向晚,还带着这样一个有着传染病的虚弱病人也着实走不出去,只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过夜了,现在必须拾些柴火,准备晚上点火过夜。
拾柴火倒是方便,大殿外面尽是些枯枝败叶,不一会儿,郞嘉就拾了一大捆柴火,足够点一晚的了。
太阳落山了,大殿里霎时黯淡下来,让人看着有些阴森恐怖。郞嘉生好火,大殿里亮堂起来,不过大殿里到处漏风,火苗被刮得东倒西歪的。生好火后,他又去打了些山泉水,用铁盆架在火上,里面再放入些从临安城的孩儿巷一家药铺里买的白芷、鱼腥草、知母、金银花和蒲公英,药材在汤锅里发出一阵的清香。
她用棉布沾着汤药给季婉擦拭,从脸上擦到手臂,再到大腿和背部,再进一步时,她执拗地用手抓住,他只好作罢。
“你不怕传染?”她问。
“怕啊。”他叹了口气,“可是你救过我,我也得求你啊。”
“你怎知?”
他笑笑,算是回答。
“你说我的病能好吗?”她靠着草垛,问他。
他点点头,“能好。我认识一个老郎中,就在淳安,我明天就带你去。”
“要是能治好,为什么宫廷御医都束手无策?”
“那帮庸医啊,他们一怕麻烦,二怕传染给皇帝。”
“你明天回去吧,回你的大理寺。”
“我不想回去了,我要带你走。你告诉我,夜明珠案是不是你爸在害我?”
她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爸就是怕我把和你有婚约的事情传到宫中,他怕有欺君之罪,也怕你在宫中失宠。”
她幽幽叹了口气,“你想带我去哪里?”
“陈留县是回不去了,我们只能一路向南。”
“大理寺你不回去了吗?”
“我也想回啊,虽然职务降为主簿,但也可以养家糊口,如果我回去,你可怎么办呀?你身染重疾,而且是被宫里抛弃了的,我必须要照顾你。”
“你不必管我,既然被抛弃于这大山之中,由着我自生自灭好了。”
“别说气话。宫里把你弃于这大山之中,即便是你的病好了,你也是回不去了,不过你在临安城还是有父母的啊。”
“父母也便罢了,我弃于这破庙之中已是数日,也不见人来看我。”
“我带你走,你愿意吗?”
季婉点点头。
凤凰山的初夏夜非常静谧,透过大殿门缝可以瞧见浩瀚星河的一角,风轻轻吹拂着大殿外的枫香树,有果子落下来的声音,风越过大殿的屋脊时椽子发出“吱呀”声,呛人的灰尘便落下。
翌日,郞嘉搀扶着季婉下了山,走到一个村镇,雇了辆马车去了淳安,那个老中医之前是在陈留县行医的,郞嘉认得。在老中医的精心调理下,季婉的病10多天便好了,郞嘉的钱都花了干干净净。季婉从头上拽下一支金簪子又从手上抹下一只金手镯交给郞嘉。
淳安也是呆不下去的,因为淳安离临安太近,一个大理寺的低等官员带着一个皇帝临幸过的哪怕是罹患恶疾被宫里抛弃后又医好的宫女私奔,按照《宋刑统》的记载和大理寺的办案经验,也是要流三千里的。
“婉儿,我们一路向南,去岭南,如何?”
季婉点点头,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霎时现出玉的光泽,比徽宗皇帝画的仕女图还要精彩。
到达韶关时,季婉已经怀有身孕,不便再向南走,于是他们便安顿下来,郞嘉应聘到一家私塾当先生,他给辛弃疾写了一封信,快一个月后,他收到了辛弃疾的回信。
回信是: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