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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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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灵与萧云征皆有救驾之功,二人各自有赏,丝兰公主带来的随从早已被南楚官兵尽数镇压,宴席短暂混乱过后还在继续,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贯歌舞升平。
只是萧云征悄悄和圣上告退,不知说过什么,皇帝低头应允,他缓缓退下后绕开人群快步离去。
夏灵身上烧伤,听完太监封赏后就打算着赶紧找个郎中瞧瞧,她自己看不见伤情,脖颈疼得她龇牙咧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月夜风暖,春水映梨花。
夜里的京城仍是灯火通明,与白天相比好似全然换了模样,可惜夏灵也被黑夜吞没掉对路径的记忆,绞尽脑汁地回忆:萧云征似乎说过侯府附近有家药馆——可侯府又该怎么走了?
她慢慢地想,思绪被急促马蹄声打断,吓得湖畔游鱼四下窜逃,亭内梨花簇簇散落。
“夏灵,”来人招呼着她名字,好像在唇齿间辗转过千百次那般熟稔,“伤势如何,急着回去么?”
果然是萧云征了。
他骑在马上,一身华贵紫袍似乎绣有金线,在明亮月夜下熠熠生辉,宛如金石瑰丽。
长眉似竹凤眼凌冽,萧云征翻身下马,动作轻矫,衣袂短靴便落至夏灵跟前。
夏灵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努力借着月色去分辨他脸上神情,她即便是情窦初开也该知晓,若郎君对女子有情,一张俊美面皮上该是何等关切怜惜。
萧云征轻皱眉头,似乎是在怪罪这恼人月光,叫他看不清夏灵脖颈上刚被烈火灼烧过的伤痕。
“罢了,我又不是郎中,也瞧不明白。”萧云征叹道,当即就要夏灵骑上马去。
“去哪?”夏灵紧张兮兮,“我可不会骑马。”
“踩脚蹬,慢慢爬。”萧云征站在她身下,握紧了缰绳,“烧伤可大可小,带你去寻神医看看。”
夏灵爬得好生狼狈,那萧云征的马也不知道与她对不对付,又是摇尾巴又是甩鬃毛,把她弄得一惊一乍。
倒是萧云征好脾气得很,见她安安稳稳坐上了才跃身上去,声音沉沉,含几分笑意:“我记得怀青书院有骑射一课,姑娘没好好修?”
这话说得,夏灵可还记得,便也拎了旧账出来算一算,强词夺理道:“若不是侯爷前来寻玉打搅,恐怕我早就是骑射好手了。”
萧云征听了她的大话只是笑,大抵是不想叫太多人知晓,一路疾驰红尘四起,路上行人连马屁股都没瞧见,萧云征就拽着缰绳往前处去了。
不多时,白氏医馆的招牌就挂在夏灵眼前,萧云征嘱咐着她小心下去,自己先步到医馆里同里头的郎中说过几句,等夏灵慢慢安抚过马头走进医馆时,白郎中已点好油灯,移到夏灵颈边。
“怎么弄的?”白郎中皱眉发问,“伤口不大,又比一般火焰灼伤更严重,得费心料理。”
“能治好么?”夏灵方才给萧云征那句可大可小吓了一跳,心想这人是从战场上下来,对伤情比她了解的要多些,一路提心吊胆,生怕魂断京城。
“这点大小还不至于致死,”白郎中顺手开了几副药,递给身后的学徒去配,“只是记得每夜换药,伤处忌水,免得留疤。”
这倒弄得夏灵和萧云征像什么大惊小怪惊慌失措的家伙,一点小事就匆匆上门担心小命不保。
夏灵接过白郎中秘制的药膏,对着铜镜里头的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怎么?”萧云征扭头看她,眉毛轻拧,眸中被火光映衬出柔和暖意。
夏灵心弦被揪了又揪,她想起自己那些算不上计划的打算,愁肠百转的情意在腹中乱撞,那些被混乱搅浑的话语吐不出口,眼下倒成了新的时机。
“我抬着头瞧不清,”夏灵捧起膏药意有所图,“抹不准膏药。”
萧云征不是什么袖手旁观之人,至少在夏灵这似乎从来也不是。不论是酒楼之上出手相助,科举之时收下隐瞒,就连急病卧床药难入口,他向来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
夏灵都快忘了刚见面时他是何等矜贵,连说句话都要侍卫代劳,嘴皮子仿佛镀过金,稍稍一碰就亏下几两白银。
萧云征像是恍然:“也是。”随即顺理成章地接过夏灵手中雪白膏药,唤她冲着灯火抬抬下巴。
白郎中收过银子就不在多嘴,学徒仍是勤勤恳恳整理药材,医馆中四处弥漫清苦药香,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科考结束大雨倾盆的夜晚。
夏灵记得,侯府里沉香袅袅也被瓦罐中浓浓药香遮掩,小伍儿疲累得昏睡在一旁,萧云征穿过层层叠叠的珠帘,光风霁月一张俊脸。
不知萧云征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手中动作顿时有些迟疑,拿指节轻轻贴上她下巴往上抬了半寸,一触即离。
“太低了。”好像在解释自己的举动。
夏灵僵着脖子不敢再低头,这个角度眼神正好对上萧云征的脸,瞧不见手上动作,眼眸中是一等一的专注。
如同他那时手持弓弦瞄准靶心一般。
少女的脖颈和他不同,白而柔韧,抬高时能瞧见凸起的经脉,宛如吹弹可破的瓷瓶。
可惜瓷瓶上头却是疤痕触目惊心,萧云征在月夜下没瞧清,这时对着烛火一看,才发现肌肤都红肿连片,凸起的泡状皮肤泛着白,破溃处又给火焰熏黑,好不可怜。
他终于晓得白郎中轻描淡写的几句严重伤情是何情况,烧伤最为疼痛,即便是放在征战皮肉之苦里也是痛苦难忍的,真难为夏灵一路咬着牙忍耐,愣是一声不吭。
萧云征从未因为夏灵是女儿身就有一分的怠慢与轻视,此刻却因她扬起的脖颈,心底若春风一度杂草疯长,莫名生出丝丝缕缕的古怪思绪,一根根一缕缕,好似宴席上丝兰公主手持的那艳红国宝,将萧云征胸腔中的那颗肉长的心团缠绕得密不透风。
他想下手替夏灵抹药疗伤,恐姑娘疼得丝丝喘气皱脸咬唇,想将夏灵带回府中换个手脚轻快仔细的侍女代劳,又恐她觉孤苦无依泪眼盈盈,怪自己冷言冷语抛下不管。
可萧云征酒楼之上说得清楚,只把夏灵当做仕途之上一枚棋子,他何须去在意一颗棋子疼不疼,苦不苦,掉几滴泪受多少罪?
倒是萧云征给自己判了罪刑,胸中丝丝缕缕杂草飘摇火苗吞噬的,是怜惜亦或钦佩,他何曾得知。
萧云征下手轻柔,白郎中的药膏里大抵加了冰片,即便是触碰伤处也不觉疼痛,反倒短短几秒就消减许多。
夏灵就这烛火的阴影,细数着萧云征低垂的睫毛,她还讨厌萧云征时已觉得他长了张好脸,烛火噼啪春夜静谧,越是细细端详,越多几分心浮气躁。
男人的指腹一寸寸划过她颈间肌肤,她想着如何开口去问萧云征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却突然笨嘴拙舌起来,沉溺在这片刻偷来的欢愉。
萧云征是不讨厌她的,夏灵当然知道,不讨厌之上是喜欢,喜欢之上是爱,爱到尽头才可厮守终生。夏灵要强得很,在怀青书院要和连语祁争第一,在科举要和考生争状元,在男女情爱上,自然也想争一争萧云征心中那个最高最好的位子,从喜欢到厮守一路夺上去,连中三元。
“侯爷,”把这情情爱爱的同科考一比,夏灵胸中登时生出一股豪情壮志来,什么旁敲侧击什么欲语还休,要连中三元就得拿出配得三元的劲头,“今日圣上问您的意思,那丝兰公主……”
萧云征心头一动,垂眼一瞧,琼浆浸没过的声线本就沙哑,更是放柔了轻声同夏灵说:“吓着了?我曾见过她跟在丝兰将军身后领兵,想此次进献恐怕目的不纯,却未想到突生事端,她竟会拿你下手。”
“哎呀,”夏灵盯着萧云征的脸,左右看不出他是故意曲解,还是满脑政事揉不下一丝儿女情长,挫败怨道,“侯爷什么都不懂。”
萧云征合上药膏的盖子,“啪嗒”一声,已是抹完药了。
男人的哼笑跟在她喟叹的尾音之后:“是姑娘拐弯抹角。”
她有拐弯抹角么?夏灵觉得这才是萧云征倒打一耙,于是她明明白白地问:“圣上好奇侯爷的意思,我也好奇。”
“好奇我喜不喜欢那异域公主?”萧云征伸手捏上夏灵腮边软肉,将那抬了太久的俏脸往下移回原位,少女不会掩藏自己的殷切眼神,男人唇边挂着镇定自如的笑,胸腔内早已是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他再不明了就该是傻子了。
他征战四方时得过敌军女将青眼,凯旋封侯也收过少女情思,连常年跟在萧云征身边的侍卫都会叹侯爷不解风情,恐怕人心早被风沙刀枪炼成金石,谁都不得打破窥见一丝柔情。
可眼下夏灵一双盈盈水光桃花眼,瞧得他心情甚好胸中畅快,平白无故多出一份逗弄心思,像个满心坏水的少年人去博取邻家青梅的注意。
萧云征胜券在握一般轻笑:“还是好奇,本侯有没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