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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蛟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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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灵的出现太突如其来,太不合时宜,端坐高位上的皇帝目光如有实质,重重威压下来:“何事?”
一时夜风更凉,熙攘酒宴归于寂静,人人缄默不敢言。
她原先想了些借口,例如天色又变恐生异端之类,可刚刚热血上涌冲在前头,如今真真切切在天子脚下,又觉脊背冒汗头脑混沌,她惯常使用的那些借口,未免太儿戏了些。
大概是知道夏灵说不出话,手腕上缠着的那串龙鳞好似想要帮一帮她,随着风向发出阵阵声响,声音清脆急促,仿佛行军急令。
她莫名给这声响弄得心中一紧,似乎真有什么事要发生,短促的碰撞声不断响起,催着夏灵绷紧身子提高注意,应对着不知何时就要到来的危机。
而坐在圣上身侧的萧云征,竟也在此时,目光警惕神色严肃,按住腰间的什么,缓缓站起了身。
千钧一发之时。
那原本乖顺趴伏在皇帝脚边,宛如一尾红鱼的丝兰公主骤然起身,那柔软腰肢一瞬间化作劲瘦薄刃,而曼妙红纱遮掩之下的,赫然是一柄纤长软刀,被女子从腕间猛地一抽,直直向端坐中央的皇帝劈去。
“黎胥!你当真以为自己就是真龙天子么!”洛勒从喉咙中发出怒喝,妩媚面庞全然被怒火灼烧得失去颜色,唯有她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见其心中不平。
夏灵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被眼前突发的一幕惊得失去动作,手腕上的鳞片愈发强烈地震动着,宛如在预告下一场劫难。
于是她迅速将怀中贴身放着的几张符纸摸出攥在手心,不过眨眼之间,圣上惊吓得连“护驾”都喊不住,呆呆顿在原地不知所措,而身侧的萧云征抬手,一把匕首自半空中旋飞出去,笔直便往丝兰公主手中软刀袭去。
只听铮鸣作响,匕首生生撞在洛勒手中软刀,那柄闪着寒光的上好软刀恍铛坠地,丝兰公主也因突然的撞击失去平衡,再次扑倒在地,又慌乱着爬起,趔趔趄趄地往外逃。
萧云征一声令下,四面八方侍卫通通持刀而来,甲胄齐整步履稳健,不多时喜庆婚宴就给寒气凌冽的刀刃包围。
洛勒虽想逃脱追捕,可无奈四周无路可退,只好一个转身长臂一伸——
夏灵心中大叫不好,灵机一动身子往下一蹲,洛勒捞了个空,夏灵还在窃喜自己反应迅速,不想那洛勒才不顾其他,整个身子狠狠砸了下来,夏灵还没来得及挪步逃跑,就被洛勒困住,金红薄纱蒙了满身,好像被只蜘蛛精网住的猎物。
夏灵哀叫一声,这都什么破事啊,抽抽鼻子就要推开洛勒挣脱束缚往外爬。
“还挺香。”
夏灵脑内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对,这不是品熏香的时候!
都怪夏灵抽的那两下鼻子,洛勒身上香粉都一股脑呛入夏灵鼻腔,闹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扒拉开头顶蒙着的红纱浓香想喘口气,就觉脖子一紧。
洛勒又不知从何处抽出几缕红丝,似乎是趁夏灵尚在挣扎之时,一圈一圈地缠在了她的脖颈上。
这什么招数……
洛勒手心一收,夏灵颈间皮肤都好似要被红线割破,那红线细如蛛丝,却比乡间大婶们捶打搓洗过的竹片还要坚韧,夏灵口鼻皆受限,只剩下狭小的气流缓缓经过维系一丝生机。
夏灵控制不住伸手去抓,可不论她如何努力,那红线都不受影响,而身后的洛勒得意地发出狞笑:“这是丝兰国的国宝,就算把你脖子都割下来,也不会有一点儿损伤。”
这下可是大祸临头了,夏灵攥着手中符纸,窒息的困境几乎要将她所有法子都清空,夏灵知道自己该赶紧念个咒或者贴道符,保住自己的小命,但若真如洛勒所言,几根红线威力无边,她总得弄清弄清这是什么玩意。
“可是,洛、洛勒公主,”夏灵吐着舌头艰难开口,“我就是个小、小、很小的官,你抓我,没、没用!”
“怎么没用?”洛勒的笑声尖细,刺得夏灵耳膜痒痒,“全场精兵都由那位萧将军调配,我就不信……他真舍得你的小命。”
“啊,是吗?”夏灵眨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洛勒得意开口,手中的丝线也随之一松:“本公主一看便知——你当聊天呢!”
“总之,萧将军,你最好放本公主回去。”洛勒狠狠揪着夏灵往外拖,步步谨慎,“否则你这辈子别想见到她!”
这话说得,好像满朝文武国家政事,都由萧云征做主了似的。
夏灵小心翼翼地补充:“他又不是皇上。”
“我们丝兰国只认真正的勇士,”洛勒瞪一眼,夏灵觉得身后凉飕飕,又听洛勒喊话道,“台上那位伪造龙脉的懦夫,连征战沙场抢夺土地的勇气都没有,我丝兰国上下子民不会听你的差遣!你也别想得到丝兰国宝的秘密!”
果不其然,台上的那位皇帝哪受得了这种侮辱,即便萧云征眸中复杂也无可奈何,只能听帝君发号施令:“将那刺客拿下!”
夏灵不知道洛勒的表情,只知道自己一定是大惊失色,四面侍卫步步逼近,脖颈丝线也随之越收越紧,她浑身发软,手脚无力,还未从洛勒口中套出这丝线国宝究竟是何物,难道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早知道刚才就再问问洛勒是怎么知道的了,她对萧云征真有那么重要么,竟能被洛勒拿来当做威胁萧云征的人质,也不知是不是洛勒眼花看错,夏灵总想弄弄清楚,可不想走得糊里糊涂。
当然更重要的是……
她夏灵,豢龙氏传人,苦学豢龙术——竟还未见过真龙显圣就英年……
等等,还没逝。
洛勒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丝兰国国宝就是红色丝线,锋利异常坚韧无比,而丝兰国位于南楚以西,据经书记载,万年前洪水流注,汪洋百里。
与汪洋江河伴随而生,丝线长韧坚固,能度千万年的东西是……
蛟须!
南楚所在之处龙脉盘旋稳固,那丝兰国的,只能是尚未渡劫生角的蛟龙,千百年前盘踞于丝兰境内,而千百年后身死肉腐,骨骼鳞片化作岩石,只余蛟须能作他用。
蛟常年浸在水中,以水中生物为食,蛟须为作打探之用生得纤长柔韧,灵敏非常,沧海桑田天地变幻后竟还能作丝兰国宝,也只能是此等异兽珍奇。
电光火石之间,夏灵心中已是明了大半,既是水中巨蛟长须,那自然……
怕火!
符纸早就被夏灵捏好在手中,她虽已难以呼吸,却还是本能般默念出早就烂熟于心的咒语,话音刚落,所捏符纸顿时化作一团火红烈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生生将那燃烧着的符纸往自己脖颈上按。
“你做什么!”洛勒尖叫出声,下一秒原本紧绷完好的丝线瞬时卷曲绷断,散落一地。洛勒这下是真的赤手空拳身无长物,呆站在原地望着手心残存的碎屑,“怎么,怎么会?”
夏灵捂着脖子上火辣辣的伤口,忍住剧痛趁机快步逃离,只听身后洛勒惊声:“你是豢龙女?!”
再回头时,洛勒那把被打掉的软刀已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而手持软刀的人,正是萧云征。
“成王败寇,世间如此。”洛勒扬起下巴,眼眸却死死盯着步履愈发缓慢的夏灵,她似乎伤得很重,逃离的几步花光了她所有元气,没多时就摔倒在人群中。
“哈哈哈哈!原来南楚的豢龙氏也衰败至此!”洛勒仰天大笑,“我洛勒今日竟败给你这点雕虫小技,苍天无眼——”
夏灵意识模糊,却听见洛勒口口声声,喊的都是什么豢龙一脉,任凭手脚酸软也竭力攀扶着站起身:“你说什么,什么豢龙氏——”
“你身为豢龙女,竟选了黎胥这种人做天子,你有眼无珠!”洛勒不等萧云征动手,自己往身旁一位侍卫的利刃上撞,脖子刹那间染红薄刀,一袭红衣翩然倒地,腥香萦绕。
夏灵还想问她些什么,皇帝一声令下,几十把尖枪寒光一闪,终是殒命。
“等等,”她残存的一丝意识还在喃喃,“我有话问她,什么叫……”
眼前漆黑,世间苍白。
等夏灵再睁开眼时,竟还是在一场酒宴上,她差点以为自己睡去三天三夜,可听扶着自己的侍女道,自己仅仅昏过去一刻钟,刚刚太医过来给她闻了些东西,就睁眼醒了。
“圣上有赏。”见夏灵仍是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混沌模样,一旁小太监好心提醒,“快去跪谢领赏啊!”
“哦。”
夏灵应下,走得摇摇晃晃,好似醉意熏熏,跪倒在那位真龙天子的脚下,动作就像方才那位丝兰国的公主。
“夏灵救驾有功,赏白银千两……”太监在一旁高声宣布着,她不禁感到恍惚,这是黎莺莺的婚宴么?还是一场盛大的表彰宴席,为什么台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愈发模糊,抑或……
夏灵脖子上的烧伤并未得到处理,痛觉如烈火蔓延,她该起身时抬头望了一眼萧云征的眸子,他的眼睛好似也被烈火熏过,却目光灼灼,宛若星辰。
抑或她真的有眼无珠,认不出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