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游》浮世四叶草

1、白鹤云游图?其一

　　摄政王是个暴戾、嗜权但为国为民的好王爷，民间常有说书人讲述他忠奸难分的夺权故事。

　　他让京城百姓又爱又恨，只因他凡事为民着想，行事却用雷霆手段，他就是卫国大将军，墨羽。

　　墨羽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在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在军中受万军爱戴，在朝堂受众臣敬畏，却有一个不愿说出口的秘密。

　　人们不知道，他与府中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厮混在了一起。

　　这名书童身世凄苦，从小失去双亲，居住的城镇位于边疆，年幼时遭受战火，一直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

　　当时年轻的皇帝微服私访，在两军对峙时，于边关城市遇到了九死一生逃出敌军阵地的瘦小男孩，赞他“妙极，灵活飘逸如白鹤，就赐名为鹤缈吧。”

　　此后便带回皇宫，送到了刚开始学字的墨羽身边。

　　墨羽走上卫国大将军这一条路，全都仰赖启蒙时从鹤缈口中听到的边关生活。

　　他心疼鹤缈，从小就心疼，并且爱屋及乌，心疼所有遭受战火的边关百姓。他走上将军之路，就是为了平定边关战乱，让世上少一个如鹤缈这般的可怜小孩。

　　墨羽成年后从军，凭借皇子身份一到就身居副将之职。他治军有方，赏罚分明，很快就得到了许多将士的推崇。

　　墨羽原本私下里是个十分亲善的人，温文尔雅，举止有度，除了治军时严厉非常，其他时候怎么看都和暴戾二字沾不上边。

　　直到有一日，他被前任大将军设计，遭受敌方埋伏，前后受袭之下落为俘虏，被拿来当作向皇帝交换城池的筹码。

　　皇帝当然不愿意交出城池，责他“不知分寸，好逞匹夫之勇，不配为皇子”，便放手不管，任他遭受敌人侮辱。

　　自此，墨羽看透朝堂之人的嘴脸，身受剧痛，心中更痛，性子便逐渐暴戾了起来。

　　最后，敌方将领见他确实被放弃了，对他的看管也就松懈许多，墨羽便趁此机会，用鹤缈幼时逃脱的方法逃出生天。

　　他找到了鹤缈幼时居住的家，在破屋中调养伤势，等到身体大好后，悄悄回到军中，潜藏在前任大将军身边。

　　经过苦心经营，他设计让前任大将军葬身敌手，带领其余将士突破重围，回到营帐，后又一路冲杀，夺下城池五座，连日征战，军功斐然。

　　捷报传回京中，皇帝册封他为卫国大将军，又让他安顿好新添百姓，便回京复命。

　　此后，墨羽被封王，赏赐封地和府邸，边关安宁，他便住在了京中。

　　鹤缈因得皇帝赐名，在墨羽被俘后又领命去了最小的太子身边侍读，如今墨羽回归，自然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从前受世俗礼数约束，墨羽从不敢细想自己对鹤缈是什么感情，如今经历过生死，他就变得大胆了许多。

　　而鹤缈在情窦初开时受到他的猛烈追求，渐渐也难以自持，最终和他走到了一起。

　　一直到今日，鹤缈十七岁，墨羽十九岁，除去中间分隔的时日，他们在一起已有十年。

　　墨羽回归一年后，先皇因病驾崩，年仅十岁的太子继位，因朝政无人主持，墨羽代理政务，成为摄政王。

　　对外，墨羽没有给鹤缈名分，人们只知道他是陪伴摄政王长大的书童，与摄政王关系极好，尊享殊荣。

　　没有人能想到，摄政王多年未娶，是因为他的书童，只以为他心怀天下，对自己的事反而不上心。

　　原本鹤缈能这样陪在墨羽身边已经心满意足，至少在他看来，和墨羽是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这日，将军府来了一个歌伶，长得美丽脱俗，歌喉美妙，叫闻者心驰神往。

　　尔后他惊鸿一舞，纵是鹤缈也忍不住沉浸其中。

　　回了神，鹤缈偷偷看向身旁的墨羽，却见他正满目欣赏的看着那歌伶，目光恍惚。

　　心中涌动不安，看着台上舞姿动人的男子，鹤缈心中涌现一丝不明情绪，他有些害怕，却愿意相信他和墨羽十年的感情。

　　歌舞完毕，墨羽站起身朝歌伶走去，全然不顾身旁的鹤缈。

　　“鹤公子，王爷交待奴婢服侍您回房间，外边天冷，公子这就走吧？”一旁的侍女走上前来，拦住鹤缈追向墨羽的脚步，半屈着双腿，眼里带着害怕。

　　这害怕绝不是鹤缈给她的，而是她深知墨羽的脾性，不敢不拦下鹤缈。

　　鹤缈又看向墨羽，见他已然领着那歌伶离去，目光不由黯淡下来，失落道：“那我们走吧。”

　　那方向分明是羽的寝房，鹤缈从不曾设想，十年陪伴却换不得惊鸿一瞥。

　　从小听他的话惯了，也事事依赖着他，一想到即将失去他，鹤缈就止不住的伤心。

　　躺在床上，鹤缈即使知道两人的寝房相隔甚远，再怎么听也不可能听到动静，却还是细听着窗外，心中莫名悬着。

　　可窗外除了风声依然还是风声，连虫鸣都听不见半分，寂静，是今夜的全部。

　　这一夜鹤缈彻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泪水打湿脸颊，却细细回忆着两人的过往。

　　记忆最深的，是墨羽温柔的眼神，然后他想起墨羽对他诉说情意，第一次牵起他的手，第一次捧住他的脸颊，第一次……却好像，从未对他说过一次我爱你。

　　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鹤缈睁着无神的大眼，不可置信的微张着嘴。他的双手猛然抓紧身上的被子，眼睛中充满红血丝，还未干透的脸，又被泪水打湿……

　　一连七天，墨羽一次都没再出现过，鹤缈心中难过却忍不住怀着微弱的期望，期待着墨羽突然出现。

　　但是他的每一次期望都落空了，直到第八天的晚上，墨羽差人来将他召去寝房。

　　寒冷的长廊上，几点灯光摇摇晃晃，鹤缈紧了紧身上的毛绒斗篷，搓了搓发冷的手。

　　“鹤公子，我们到了。”替他推开门，侍女退到门边，恭敬说道。

　　“嗯，外面风大，等候的这段时间你就去偏房吧，要回去的时候我再叫你。”鹤缈看了看她穿得单薄的身子，眼里露出担心。

　　侍女的身体明显一震，片刻后才回道：“是。”

　　鹤缈点了点头，转过身朝门内走去。

　　看这里的装潢明显不是羽的寝房，鹤缈好奇打量，除了两盏长灯，就只有眼前的纱幔。

　　薄薄的纱幔后透出微弱的橘色光芒，鹤缈疑惑走近，仔细一看，等在后面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羽！”他惊喜的高喊着，暖萌的笑容出现在脸上，小白兔似的跑了过去。

　　然而临到身前，墨羽却躲了开去。鹤缈没料到他会躲开，扑过去时几乎没有留下余力，最后摔倒在地。

　　“羽？”鹤缈回过头来，满脸不解。

　　没有得到回应，他委屈的咬了咬嘴唇，随后慢慢站起身，继续朝他靠近。

　　“你走开！”墨羽突然暴喝一声，抬手用内力将鹤缈震开。

　　鹤缈毫无抵抗之力，被推得连连后退，脚下没站住跌坐在地。纯白的衣摆铺散开来，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羽……”鹤缈仰望着深爱之人，潸然泪下，声音逐渐哽咽。

　　即使早有预感，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他还是无法妥善处理。他的美眸中充满了困惑、恐惧和不安。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墨羽扶着头转过身，双眼看向别处。

　　“我……”鹤缈还想再说些什么，墨羽却出口将他打断。

　　“滚啊！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墨羽说到最后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心中的愤怒。

　　“……”鹤缈美眸一颤，眼里的神光骤然泯灭，最终他缓缓的低下头，不发一言的从地上站起，沉重而缓慢地走向了房门。

　　王爷的暴喝声连偏房都听见了，清澜不安的来到正房前，满眼担忧的朝里张望。可是她等了好一阵都不见鹤缈出来，正当她想要靠近一些听听时，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出来的人，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闭了嘴，只是伸手去扶他。

　　下一刻，对方向前倒去，清澜赶紧将他接住，低头看去，却见到一张满是红晕的脸。

　　心下一惊，她伸出手摸向鹤缈的额头，在触到那滚烫的肌肤时，猛然缩回了手。

　　在原地焦急片刻，她看了看身后的正房，却不敢进去禀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她一把将鹤缈的手臂搭在肩上，半背着他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