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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唐秋声的父亲跳楼了,在唐秋声回国第三天。
      ......
      火车穿过一片隧道,车厢内骤然变暗,唐秋声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户上突然清晰起来的自己的脸,像是觉得陌生,很久才眨了一下眼。母亲枕在他的肩上浅眠,对面的一对小情侣正紧紧贴着共同看一部手机,耳机线搭在二人中间,一人一边塞着一只耳机。面前的小桌上散落着些零食包装袋,辛辣与甜腻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混合着不远处飘来的烟味和汗臭味。唐秋声闻着就想吐,眼睛更是一刻也不能往桌面上移,怕自己稍有不慎没控制住就能哕出声来。
      火车离开隧道,窗外的景色盖过了他的脸,他继续歪着,看一簇簇飞快倒退的矮树,盛夏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太阳的温度烤着他的皮肤,唐秋声越看越闷,也越来越烦。距离父亲的葬礼结束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母亲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家中房子也都一一卖出抵债。唐秋声处理完所有的手续之后,决定带母亲回老家径西县散心,县城太小了,只有一个火车站,从市里能买到直达票,两个半小时的绿皮火车,时间也不算长,可不知是因为心中烦闷还是这环境的混乱,此刻他觉得度秒如年。
      肩上的重量一轻,母亲的头动了动,醒了。
      她直起身子搓了下脸,疲惫地问唐秋声“还要多久才到?”
      唐秋声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了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
      母亲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对唐秋声小声说“我去上个厕所。”
      唐秋声点点头,目送着母亲过去了,火车上的厕所挨着吸烟区,母亲回来时身上带了些烟味,唐秋声皱了皱眉,捏了捏鼻梁。
      还没到县城,他已经开始后悔这趟散心之旅了,这是他第一次坐绿皮火车,体验感很差,但未来可能还会有无数次,唐秋声知道,他只能逼自己习惯。
      火车咣当咣当地进了站,唐秋声起身把架子上的两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卸了下来,背包递给母亲,自己拖着两个箱子跟在人群之后挤挤嚷嚷地下车了。
      径西县的火车站看上去很旧了,暗淡的外墙顶端,是三个红字,径西站。
      站台的石砖路崎岖不平,两个箱子被拖的一歪一歪的,唐秋声一边要注意着身边穿着小高跟的母亲,一边还要留心脚下,别一不小心被突起的砖石绊个大马趴,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劳累,让他很快在高悬的烈日底下冒出了一身汗。
      母亲很多年没有回来过,倒是有些精神头,左看右看地跟唐秋声说“车站还跟原来一样啊,没怎么变。”
      过了会又给唐秋声指了指铁轨对面的一片建筑,笑说“以前那边是荒地呢,现在也开发了,你爸他以前给人打工盖楼的时候还说呢,这一片地早晚要盖起来,现在是盖起来了,可是他却看不到了。”
      唐秋声默默听着,没说话。
      母亲刚说完,才起来的精神头又落了下去,眼见着又要落泪,这两个多月来,每次提起父亲,母亲都是这样。
      唐秋声忽然不太确定,带母亲回到她与父亲年轻时共同生长的地方,究竟是毒还是药。
      好在母亲只是沉默了一会,很快就被眼前变化巨大的故乡又吸引了注意力。
      唐秋声在车站门口被一辆司机硬拽着抢过了行李箱,之后被迫和母亲上了车,司机却没有开车的意思,眼见着是要再等几个人装满再走,唐秋声连忙伸手“我多付两份钱,直接走。”
      母亲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阻止唐秋声。
      司机喜笑颜开地答应了,把他们二人送到了目的地,清河小区。
      二十几年前父亲和母亲在外地结婚,但俩人的亲属当时都在老家,所以婚礼是回老家办的,父亲特地在新小区买了个三室一厅作为婚房,尽管住了三天就又回了市里。
      老房子久无人居住,大门一开一关下来,震得两边的墙飞下来一堆灰,唐秋声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就看到客厅中几个大箱子凌乱地堆着,还有些装修过的残留垃圾。看上去很是令人头疼。
      唐秋声在回来之前通过母亲联系到了仍在径西的远房亲戚,托对方帮忙置办了一些基本的家电,顺便通一下水电和网络,眼前客厅里残留的那些东西就是对方来过的痕迹。
      其实这个房子虽然老了,但因为没住过几天,所以家具什么的还算新,就是审美仍停留在二十年前,而且因为装修匆忙,整体看起来像个样板房。所以虽然跟以前没法比,但只需简单布置一番,日常生活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以如今他家的条件还有个这样的住处也算是很不错的,如果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除尘的话就更好了。
      唐秋声活了二十六年,头一次干家务,还一干就是这么大的任务量,要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条件已经撑不起他无所顾忌地请保洁了,而且他很怀疑这个小县城里能不能请到正规的保洁。
      母亲仍在病中,不宜太过劳累,到底还是唐秋声在母亲的指导下任劳任怨地擦擦洗洗,收拾了大半天,才算是把表面的灰尘擦净了。唐秋声拎着新买的拖把又洗了一遍,然后归到沥水桶里放着,回到主卧去看了一眼母亲。
      她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正从包里往外扯四件套,靠墙的衣柜开着,可以见到里面大红色的喜被,唐秋声皱了皱眉,走近母亲,果然就见到她满脸的泪水。
      唐秋声感觉自己的心也一阵阵地抽疼,于是弯腰抱住了母亲,母亲啜泣着攀上他的肩,终是放声哭了出来。静谧的卧室内,哭声回荡,窗外的树枝随风摇摇晃晃,光影斑驳地打在唐秋声脸上,他沉默着,像在经历一场酷刑。
      等到母亲终于停止哭声,唐秋声把她扶到了外面的沙发上坐着,自己动手铺好了床。
      “妈,我去再买一床被子,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屋里只有主卧有一套被褥,而且看起来也不适合夏天盖,唐秋声琢磨着去买两条夏凉被,顺便添置些日用品。
      母亲揉揉眼睛,点头说“嗯,我去里屋歇一会,你去吧,记得带钥匙。”
      “好。”
      唐秋声顶着仲夏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出了门,手机界面开着导航,显示着最近的商超,等他走了几百米过去,发现那所谓的商超不过是个小商店......
      唐秋声看了眼手机,摁了锁屏键又塞回裤子兜里,他决定找人问问。
      根据一个光头大哥的指引,唐秋声又走了一百多米,才找到了真正的大型超市,在里头逛了大约一个钟,唐秋声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大袋子走了出来。
      扑面而来就是一阵热浪,唐秋声没走几步就感觉已经满头满脸的汗了,又腾不出手来擦,只能任凭汗珠往下淌。他顺着记忆往家的方向走,走了一段,眼睛被汗水沙的不行,不得已把袋子放到一边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水泥板路上,抬起手擦了擦汗。
      手刚放下,视野里迎面走来几个头发颜色乱七八糟的瘦高青年,各个叼着烟,晃着脑袋,视线直直望向唐秋声,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唐秋声把汗湿的头发往头顶捋了捋,低头又提起袋子,希望这几个人只是路过,并且不是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神经病,唐秋声初来乍到,并不想惹麻烦,同时也不想麻烦惹上自己。
      他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和对面几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在再走两步就要撞上的时候,唐秋声刚想往旁边让一步,就看见对方为首的人扔了烟头吐了口痰,头一点儿没偏,直接吐在唐秋声脚下。
      唐秋声的脚步顿了顿,攥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他是真觉得恶心,感觉在火车上那股反胃感又追了上来。强压下去那股想要破嗓而出的干呕,唐秋声迅速移开视线往旁边让了一下。
      但这一让再一进,就被那最边上的黄毛青年猛地一撞肩膀,唐秋声毫无准备,身体直接被撞的一歪,踉跄了一下。
      偏偏那青年还口吐狂言,怒目瞪着他“艹!瞎眼了?走路不看路啊!”
      唐秋声咬牙咬的额角青筋直跳,但他强忍下了回瞪回骂的冲动,闭上眼呼了口气,沉默着越过了他们。
      那人骂骂咧咧两句,还好是没有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找唐秋声的麻烦。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气恼,对这个小县城的破旧和不满在此刻简直要达到巅峰,满腔的烦躁与气恼无从发泄,只觉得胸腔里一股怒火蹭蹭蹭往头皮上涌,烧得他面色通红。
      唐秋声晃了晃头,决定赶紧找个地方喝点冰的,要不然他感觉自己就快要被烧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错,这想法刚一出现,他就在眼前几米远的地方看见了一家小店,店小到只有一扇单玻璃门,牌匾是白底蓝字,形状是很接近正方形的长方形,上面简单两个大字“小楠”,这两个大字下面,是两个位于右下角的小字,颜色是醒目的红色,“饮吧”。
      唐秋声注视着那块牌子,奇怪的配色和简陋的门脸,简直看上去就写着不好喝三个字儿,但没办法,此刻视野里只有这么一家卖饮品的店,唐秋声还是选择走进去,柠檬水总不会难喝到哪里去。
      随着店门推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响在耳边,唐秋声挤进去,里面的空间倒比他想象的稍微大了些,进门右边是吧台,向里延伸,和左边的墙之间还留出了一片地方安置着几张小方桌和小木凳,装修是马卡龙色系,看上去倒是清新宜人。只不过,怎么没见到有人?
      唐秋声又向里走了两步,把手提袋放到小木凳和桌子上,然后靠近吧台,这才看见一个躺在吧台里面一张躺椅上的人,那人翘着一双穿白色运动鞋的脚搭在小凳子上,一身白灰休闲服前系着一条黑长的围裙,脸上扣着一本书,正睡得香。
      唐秋声探头看了一眼,那书蓝色的封皮上写着书名——《雪国》。
      书是精装的,外表与其说是封皮倒不如说是封壳更合适,尺寸也比一班的书要小上一圈,但却完完全全遮住了底下人的脸,可想而知,那张脸得是多小。
      但唐秋声实在没兴趣研究人脸的尺寸了,他急需一杯多冰的柠檬水来降温。
      于是他抬手敲了敲大理石吧台,张口时放大了些音量“你好?”
      那人倏然惊醒,躺椅带着人猛地一晃,书籍掉落在地,露出了下面那张精致好看的脸,唐秋声有点惊讶,竟然是个大帅哥。
      帅哥睡懵了,眼珠转了一圈才看到杵在吧台边的唐秋声,他赶紧起身,抚了两下围裙,来到了点单机前,说“不好意思,久等了,请问喝点什么?”
      唐秋声视线上抬,看了眼那人比他高半个头的头顶,对方的短发有些凌乱,额前的刘海微卷,配上刚睡醒有些迷瞪瞪水灵灵的眼睛,神情竟有些让唐秋声联想到自己曾经养的一只小狗。
      唐秋声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赶紧向下转移视线,一扫而过看到了黑围裙上别着的员工牌,牌子上写着两个字“贺殊”。
      唐秋声收回视线看向吧台,也没看饮品单子,随口说“要一杯柠檬水,多冰,少糖。”
      贺殊点点头,按了几下点单机器上的屏幕“好的,四元。请问是现金还是扫码支付?”
      唐秋声说“扫码。”
      一边说着,一边摸向自己的裤兜,但下一秒,他僵住了,习惯性放手机的那个口袋里空空如也,又不信邪地摸向另一边,仍然空着。他总共浑身上下就两个兜,都空着,只能说明,手机丢了。
      “艹”唐秋声在心里暗骂一句,他怎么没察觉到手机掉出去呢?再说裤兜也不算浅,他也没做什么剧烈运动,好端端的手机怎么自己就不见了?
      电光火石间,唐秋声的脑子里忽然开始回放刚才碰到那群不良青年的时候,有个人撞了他一下,手似乎碰到了他的腿......
      “卧槽。”唐秋声骂出了声,敢情不是丢了是被偷了。
      对面的贺殊十分有耐心,看着唐秋声摸了两下裤兜,然后攥着双拳站在原地骂脏话,他就已经明白了。只是面上的表情仍然保持着礼貌微笑,一点没变。
      唐秋声原地恼怒了一会,随后忽然感觉失去了所有力气,叹了口气,对贺殊说“我不要了。”
      然后转身就要拿上自己的购物袋。
      贺殊看着唐秋声通红的脸和汗湿的头发,犹豫两秒,在唐秋声刚拿上那两个大袋子的时候开口了“我请你吧,看你好像很热的样子。”
      唐秋声愣了愣,手上力道一松,有些游移不定,按照从前唐少爷的个性来说,丢个手机没什么大不了的,被陌生人请一顿四块钱的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不了他加倍请回来就是。只是,这个情境下,唐秋声忽然有一种羞耻感,是那种自己的窘迫被人看透了的羞耻。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能随心所欲挥霍不用考虑钱的唐大少了,他所有的存款加起来还没有以前一年的零花钱多。在今天之前,唐秋声一直认为自己完全可以独立,即使不靠家中支持,他也有一身本领可以养活自己和母亲,但是现在,这种两相对比的反差,以及忽然降级的消费水准,让他终于开始感到一阵阵迷茫与恍惚。
      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设计被人贬的一文不值,而可以为自己无限托底的父亲也永远离去,难道,他真的就像师父说的,离了优渥的家境,只空有一个天才的名号吗?
      他胡思乱想的这会功夫,贺殊已经手脚麻利地把柠檬水做好了,搁在了他身后的吧台上。
      “给。”
      唐秋声回过头,还是接过了那一大杯塑料包装的柠檬水,触手就是一片冰凉。他又接过一根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抬头对贺殊说“谢谢。”
      贺殊笑着摇了下头“不客气。”
      接着他又忽然问“手机被偷了吧?”
      唐秋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贺殊继续说“这附近小偷小摸不少,估计看你是外地人,所以大白天就敢明目张胆的。”
      唐秋声叼着吸管,更惊讶了“这也能看出来?”
      贺殊胳膊肘杵在吧台上,跟他面对面,笑意有些微小,但看得出来很放松“不说气质,就说你这一身名牌,简直太扎眼了。”
      唐秋声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几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柠檬水下肚,他的火气已经熄了一半,索性随便拽了个凳子,坐在吧台边跟贺殊聊了起来。
      “附近有监控吗?”
      贺殊随手拿起一条灰色抹布擦拭着吧台,闻言想了想“有倒是有,想报警?”
      唐秋声点点头。
      贺殊又问“还丢了别的吗?”
      唐秋声又摇摇头。
      贺殊就说“那没用,他们是没空帮你找手机的,登个记之后多半就没信儿了。”
      唐秋声也知道,但话是这么说,总要去试试,再说,小县城里估计也没有很多案子要忙吧。
      贺殊对他的观点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便没再说话。
      唐秋声把一大杯柠檬水喝了个干净,起身跟贺殊道别“多谢,改天我来还你。”
      贺殊只随意点了下头“不用客气,欢迎常来。”
      唐秋声拎着东西回到家中,母亲还在睡着,只好回到自己房间把床铺好,然后站在厨房束手无策。
      该吃晚饭了,他有心想给母亲做顿饭,虽然他就会做个三明治和煮方便面,但好歹能填饱肚子。方才他去超市,倒是买了些面包和速食,只不过,厨房里的灶是煤气的,还是煤气罐的那种,里面根本空空如也......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从前他留学时,可以花钱找保姆,或者随便在外面买点吃,总之极少自己动手。在家时也是过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活白痴。
      他正跟空荡荡的橱柜大眼瞪小眼,客厅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站起身探头一看,是母亲醒了。
      母亲见到他的身影,也走了进来,看了看厨房里的情况,说“没有煤气了啊,你去楼道里看看,应该有贴小广告,看看有没有送煤气的。”
      唐秋声挠了挠头,回忆着自己走这几趟看没看见有广告,结果就是好像依稀是有几张花花绿绿名片大小的印子贴在墙上,但他也没留意上面写着什么。
      依照母亲所言,唐秋声去走廊找了一圈,果然在众多开锁服务的广告牌子里找到了那个煤气送上门的电话号码。
      唐秋声习惯性摸兜,摸到一手的空气,于是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把号码背了下来,又回到屋里找母亲要手机。
      母亲把手机递给他,有些惊讶“你的手机呢?”
      唐秋声一边拨号一边说“被人偷了。”
      母亲“啊?”了一声“那要不要赶紧去把号码什么的挂失?”
      唐秋声把手机放到耳边,点头说“一会就去,先联系煤气。”
      刚说完,电话那头接了,是个粗犷的男声“喂?哪位?”
      唐秋声跟他沟通了一番地址,成功得到了一罐煤气,□□之后,他又顺便打听了一下营业大厅,打算去处理一下手机卡的问题。
      等唐秋声先去报了警,又买好新手机,安上手机卡再饥肠辘辘地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已经闻到了一阵香气,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唐秋声想给母亲做一顿饭的计划没成功,但也有点庆幸,要是让他来做,这顿饭能不能吃上都不一定。
      母子俩最近一段时间难得吃上这么一顿安宁又热乎的一餐,俩人都没说话,静静吃完,唐秋声自觉地去洗碗。
      母亲则研究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电视,打开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表面上看,状态似乎好多了。
      唐秋声从厨房出来,去洗手间洗了遍手,从镜子里注意到了身后墙上的热水器,他又去接上了电,调好了温度,这才出去陪母亲一起看电视。
      时间在安宁的电视声音中流过,窗外的漆黑渐渐淹没了沙发,俩人的脸映在莹莹的微光中。
      母亲有些困倦地说“我去洗澡。”
      唐秋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还好刚才自己提前开了热水器,母亲的精神状态让她无法关注太多事,顺其自然地以为这里还和从前的家里一样,常年开着恒温热水器。
      但这股庆幸并没存在多久,十几分钟后,唐秋声听见母亲的声音从厕所里传出来“秋声?没热水了。”
      唐秋声赶紧起身过去敲门,片刻后,母亲穿着浴袍擦着头发出来,唐秋声进去一看,热水器上的温度显示23度,这热水没的也太快了。
      母亲哆嗦了一下,尽管入夜了还是有些闷热,但夜风透过开着的窗户吹进来,还是让刚从温热的浴室内出来的母亲感受到几分凉意。唐秋声见状,去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母亲身上,让她赶紧去里屋擦干把衣服换上。
      “明天我去联系,换一个热水器,这个应该是老了,不怎么好用。”
      母亲叹了口气,点点头进屋换了一身出来,唐秋声打开客厅的灯,从中午买来的一堆东西里翻到吹风机,拿到沙发边“妈,你坐这,我给你吹头发,省的着凉。”
      母亲其实是不爱吹头发的,但是近日身体不好,她也怕一个不小心病了,虽然嘴上嘟囔一句“哪有那么娇气。”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唐秋声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拨动着母亲精心养护了多年的长发,猛然间,一抹细小的白色闯入眼中,唐秋声垂着眼,用黑发盖住那一丝白,但很快另一处也出现了,就像是怎么也掩盖不了一样。
      唐秋声默默地梳理着手中的长发,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吹过头发,母亲就进屋休息了,唐秋声仍坐在沙发上,他没有跟母亲说他看到的几根白发,那像是母亲已经衰老的代表,他的内心深处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而且他知道,母亲也不愿意,在她四十几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受过太大的苦,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父母祖辈的宠爱,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之后又嫁给青梅竹马的父亲,仍备受爱护。这一方面造就了母亲天真活泼的个性,另一方面却也让她难以承受滔天的打击。每当这时,唐秋声不免又想责怪父亲,为什么就如此狠心抛下他们母子,让本来保养得当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母亲生出了白发。
      唐秋声向后仰倒在沙发上,抬手捂住了眼睛,在这一刻,他既责怪父亲,又思念父亲,这股思念如潮水一般侵蚀了他的所有思绪,最终化成眼泪,挤出眼眶,倾斜而下。
      这是父亲死后,他第一次哭,他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是可以像父亲一样撑起整个家的男子汉,但这股突如其来的悲伤打碎了他所有的伪装,他知道自己还不能,不能成为母亲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不能接受父亲的离开,也无法勇敢面对未知的一切。这一刻,他开始感到害怕了。
      无声的泪水滴落在沙发上,新买的手机在一旁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明晃晃三个字‘于思安’。
      唐秋声放下手,深呼吸了几下,才拿起手机划了接听“喂。”
      声音略有些沙哑,电话那头的人有几秒没回话,片刻后才说“到了?”
      唐秋声捏了捏眉心“你怎么不明天再问?”
      于思安笑了一声“哎呀,这不是忙吗,体谅体谅呗。”
      唐秋声也笑了“忙什么?忙你那个狗屁乐队?”
      于思安“嘿”了一声“怎么说话呢?那是我音乐理想的结晶,你不懂别瞎说。”
      唐秋声没什么表情,只说“还有事儿?”
      于思安又“嘶”了一声“没事儿不能唠两句啊,这么冷淡呢你这人。”
      唐秋声没了耐心“别废话。”
      于思安便说“哦,行吧,我是想说,你师父给我打电话了。”
      唐秋声皱了下眉“他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于思安道“问你怎么样了呗,他也听说了,你们家的事儿。”
      唐秋声问“你怎么说的?”
      于思安笑了笑“我能怎么说?我还不知道你,当然说你好着呢,不用操心。”
      唐秋声舒了口气,道“谢了。”
      于思安又说“跟我来这个?不过我说真的,你怎么跟你师父说掰就掰了,你回老家,工作呢?怎么打算的?”
      唐秋声又倒回沙发靠背上,随意道“理念不合,工作不着急,着急也没用,我现在也设计不出什么好东西,想待一段时间再考虑。”
      于思安的语气多了几分正经“声儿,我上次跟你说的你别不当回事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要是想自己开工作室,我给你出钱,要是想找个好公司,我也认识不少优秀的品牌负责人,保证不会让你明珠蒙尘。”
      唐秋声笑了“还明珠蒙尘,我算什么明珠,你别扯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相信你,是我自己没想好,你别跟着操心了。”
      于思安叹了口气,又道“那行吧,你自己有数就行,阿姨呢?状态怎么样?”
      唐秋声一听这个也跟着叹了口气“就那样吧,今天看着还行,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于思安说“你注意着点,要是有什么状况,那小地方看不了,就赶紧跟我说,我联系医院。”
      唐秋声“嗯”了一声,又说“放心吧。”
      于思安又问一句“那我挂了?”
      唐秋声一笑“要挂就挂,问谁呢?”
      于思安又是两秒没说话,最终来了一句“声儿,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你要好好的。”
      然后像是也知道唐秋声会嫌弃他矫情一样,直接挂了电话,唐秋声听着耳边的“嘟嘟”声,笑骂一句,放下手机又有些怅然,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神游天外,不知道是什么都没想,还是他什么都没记住,总之,在听到母亲的梦呓声音而回神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脖颈也变得酸软。
      唐秋声活动了一下脖子,推开母亲卧室半掩着的门,借着灯光能看到侧躺着的母亲正皱着眉,额前渗出了一层薄汗,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着莹莹的微光。
      唐秋声走进去伸手摸了一下母亲的额头,有点热,他皱了皱眉,判断母亲应该是发烧了,尽管母子俩都已经小心再小心了,母亲却还是着凉了。唐秋声不禁有点叹气,医生说过,母亲身体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病症,只是心中郁结太深,又惊吓悲伤过度,以至于身体机能和正常的时候会有很大的出入,同时也并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心病还需心药医。
      但发烧却是实打实得吃药,可是家中没有,现在已经半夜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药房开着。
      唐秋声又叹了口气,给母亲掖了掖被子。随后,揣上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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