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欢》山北麓

1、重逢

　　老破小的单元楼里，斑驳的墙壁上满是□□的油印广告，老式钨丝灯闪着昏黄的光，有几层的灯泡已经坏掉，只剩残骸在沉默地叫嚣。

　　余皆欢心不在焉地爬着楼梯。

　　脏污昏暗的楼道和她素净的白色外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和队友们又来了店里，一伙人点了满桌食物庆祝他带的物理团队在国际竞赛上获得金奖。

　　队友们分享心中的喜悦，他静静地听着，眉眼含笑，神情带着青年天才独有的朝气与傲气。

　　连店内的灯光都仿佛偏爱他，帮他披上一层耀眼却不刺眼的光芒。

　　听他们聊天说，他申请上了普林斯顿大学理论物理方向的直博，要出国深造了。

　　今晚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

　　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门锁里干涩地转了半圈，门“吱啊”一声开了。

　　家里还是早上仓促离开时的杂乱。

　　收拾完一切，俞皆欢拿起发圈把柔缎子般的黑直发随意地绑起来，额前几缕零散的碎发微微搭在她莹白的小脸旁边。

　　茶几上他送的木芯蜡烛还在噼啪燃烧。

　　她不知道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仅从别人的称呼中得知了他名字的谐音。

　　想到以后见不到他了，俞皆欢倒也没觉得可惜，感情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过于奢侈，这只是她劳碌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她走到茶几前熄掉了蜡烛，将其捧在手心里感受它丝丝余温，轻声呢喃道：“他可真好看。”

　　......

　　1929历史街区位于繁华城市的心脏地带，这里分布着一座座昔日民国高官住宅，这些住宅多为二层或三层的小洋楼，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为其带来了独特的韵味。

　　有这样一家别具一格的酒吧，它巧妙地融入了其中的一栋小楼里，外观保留了民国时期的经典元素，雕花的木质门窗搭着图案精美的彩色玻璃，为酒吧平添了几分雅致和浪漫。

　　灵活多变的内部空间通过精心的设计与改造，既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古朴与庄重，又融入了现代酒吧的时尚元素。

　　淡淡的酒香与音乐和旋律混合着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

　　入夜，灯火影影绰绰的吧台旁倚着一位慵懒的女子，一袭酒红色的长裙包裹着她妖精似的身段，两根细细的肩带仿若轻轻一扯就能崩断，露在衣裙外的皮肤白皙细嫩，微微泛着润泽的光，同样是酒红色的Dior三格漆皮戴妃包轻轻靠在她的玉腿上，透着一股成熟优雅的贵气。

　　女子长相格外明艳，五官夺目到带有一丝凌厉。

　　此时，她精致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微眯，尤为懒散。

　　一杯莫吉托在她若柔荑般的手里微微摇晃，也不喝，只拿来把玩。

　　晃动间，酒水和冰块折射出的吧台灯光，又被酒杯里几片薄荷叶子时不时遮了去。

　　酒吧的木框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身形修长的男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面容轮廓清晰硬朗，浓密的眉毛如剑般锋利，挺拔眉骨下的那双眼睛生得极好，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优越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远看就像是用浓重水墨晕染开的画中人。

　　白衬衫修饰着他宽阔的肩膀，衬衣下摆扎进黑色西装裤的皮带里，更加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袖口自然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线条匀称的小臂。

　　他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一步步走来，气质儒雅，甚是清贵。

　　酒吧领班在入口处迎了上去。

　　但是男人却不是进来喝酒娱乐的，他缓步靠近领班，目光似利剑，沉声问道：“我来找人，麻烦请你们经理出来一下。”

　　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

　　领班愣了愣，疑惑道：“经理有事外出了，您找谁，我能帮助您吗？”

　　男人倒也没瞒着他：“你们酒吧今天违规让几个十六七岁的未成年人入内。”

　　领班的脸色一白，今天经理不在，他嫌麻烦就躲懒了，只要长相不是明显的未成年人，他都没有查验身份证就让进去了，以前经理不在时他都是如此做的。

　　领班僵硬地笑着：“呵呵，您多虑了，我们店明确规定未成年人不准入内的。不知您是？”

　　男人见他面色紧张，并且支支吾吾不愿带他去找经理，没有理他，径直往里走去。

　　走进去后环顾酒吧四周，男人没找到想找的那几个小朋友，脸色更加阴沉。

　　他收回视线，目光扫过吧台时忽地停留了几秒。

　　这时领班小跑着过来，凑到男人身边说：“先生您看这里哪有未成年啊，您不能进来扰乱我们正常营业啊。”

　　男人不欲再与领班纠缠废话，直接喝道：“我是他们中学的教导主任，我亲眼看到他们进这家酒吧的，大堂没有不还有包厢吗，请你们经理来，不然我就一间间进去搜。”

　　教导主任这几个字还是是太超过了。

　　短短几句话引来酒吧里的客人纷纷侧目。

　　即使已脱离学生时代许久了，但“教导主任”的名号余威犹在，领班匆忙接话道：“低声些，教导主任您别急，我现在联系我们经理。”

　　说完领班哭丧着脸掏出手机，这都什么事啊。

　　倚趴在吧台上的女子面不改色地听完了整场闹剧，她拿过一旁的手机，顺着微信聊天列表，找到一个玻璃酒杯头像的点进去，敲了段文字。

　　[桑桐，滚回烟色酒吧，好好给我管理一下，查查这儿是怎么进了未成年人。]

　　消息一发，对方立刻回了消息。

　　[好的俞总，我这就回去。]

　　看到回复后，女子随手把手机丢在一旁，继续晃着酒杯玩。

　　在得到领班“经理马上就到”的确切答复后，男人也不急着抓违纪的学生，而是坐到吧台前，给自己点了一杯曼哈顿，等着经理回来。

　　女子大概是玩酒杯玩无聊了，放下酒杯，美目一转，看向旁边的男人。

　　刚刚背对着他，只听得到他沉稳醇厚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常见的那种大腹便便的中老年教导主任。

　　尤其在听到他跟酒保熟练地点酒后，更令她心生好奇。

　　但在看清男人清晰的五官长相时，她愣住了，惊讶地眼睛瞪得溜圆。

　　这教导主任，好像是......

　　男人察觉到身旁有一道视线，扭头看去。

　　他的视线再次为她停留。

　　该怎么去形容刚刚远远一瞥感受到的美呢，大概是惊鸿艳影，媚骨天成，在昏暗的酒吧里泛着光。

　　现在近看，她姣美的五官更是摄人心魄。

　　但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牵引，肌肤柔嫩得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化开，朱红色的指甲油与这双葱段儿似的手上相得益彰，点点跳跃的红色在手指律动间尽显娇艳魅惑，在他心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道，让他的眼神不禁深沉了几分。

　　只不过此时那女子漂亮的眼睛睁得极大，满脸的震惊和呆滞，仿佛要碎掉一样，倒减少了她容颜的攻击性，平白增添了几分可爱。

　　男人疑惑问道：“这位女士你认识我吗，怎么一脸惊讶？”

　　女子仿佛被喊醒一般，歪了下头，“没，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

　　曾经的物理天才现在去中学当教导主任？看他的样子，似乎乐在其中？

　　俞皆欢震惊之余咂咂嘴，这个爱好还挺小众的。

　　男人的目光缓缓掠过面前女子风华绝代的容颜：“我好像不认识你，不过如果是我忘记了，还请见谅。”

　　女子笑了笑，眼睛里闪过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不，我们不认识。”

　　男人也笑了，没再接着问下去，只是说：“那现在认识一下？你好，我叫谢济，‘济’是三点水加个齐。”

　　女子看他主动介绍了自己，也不扭捏，点点头回道：“你好，我叫俞皆欢，人字头的那个俞姓。”

　　“皆欢是哪两个字？”谢济问道。

　　“皆大欢喜的‘皆欢’。”

　　“有什么典故吗？”

　　听到他问到这里，俞皆欢微微惊讶，水润的眸子看向他，笑容中带着怀念。

　　樱唇微启，吐字如珠：“我爸给我起的，因为我出生时，亲朋好友，皆大欢喜。”

　　这时，酒吧木质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穿着黑色休闲装的短发女子，银色耳钉在她发间微闪，身材高瘦，随性利落。

　　她一进来就用冷漠锐利的目光看向了领班这边。

　　领班看到她，匆忙地迎上去，将她引到了谢济那里。

　　女子跟领班说了几句，微微扬起下巴让他去包厢把人带出来。

　　“先生，实在抱歉，我们酒吧监管不严，让中学生进了这里。刚刚我查了监控，找到了他们的包厢，将他们带了出来。”

　　跟在桑桐身后的是几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穿着花里胡哨的T恤衫，不细看还真瞧不出这几个人只是高中生。

　　他们一见到谢济就把头低了下去，畏畏缩缩像个鹌鹑。

　　谢济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优越的身高把这几个学生都比了下去，成熟挺拔的身材自带一股威严气势。

　　他看着这几个学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面无表情道：“跟我回去吧。”

　　桑桐亲自将谢济送了出去，并再三保证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走到门口时，谢济想跟刚刚那位女士打个招呼说声再见，转头却发现吧台已没了那道里丽影。

　　之前捧在她手心里的那杯莫吉托仍留在原位，杯子里的酒似是一口未动。

　　杯中的冰块渐渐化了水，折射出的光彩变换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