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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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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钟灵山脉空域。
有着两排飞桨的庞然舟艇自云层中呼啸而出,气浪裹挟着云霞拂过舟身,在尾部拖出一道迤逦色彩,如梦似幻。
飞舟之上,人们聚集在甲板周沿,透过触手可及的云雾俯瞰大地。
人界疆域广袤,地貌气候丰富多变,从极北之地的沧海横跨大陆,到南方终年冰雪厚积的寒山,往西是人妖共治的幽谷,往东是丘水相依的平原。
说到最荣盛繁华的地方,必然是良田美池错落、青山绿水纵横的东极,修士云集,灵脉充沛,这其中大部分灵脉走向云州,那里可谓东极的中心。
而如今在飞舟下方的,正是云州最得天独厚的钟灵山脉,走势如龙,绵延千里,第一大仙宗华胥门就坐落其中。
每次飞舟行经此处,乘客都会出来看那条山脉,说起华胥门,字里行间是掩不住的向往。
颜良也在这艘飞舟上,此刻他一个人站在甲板边角,从万里高空望向他生活了数年的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华胥门。
即使远隔万里,巍峨气派的楼宇也强势地彰显着存在感。华胥门依山而建,规模直逼山城,地脉灵光折射出虹霞的七彩颜色,如同一个保护圈,将建筑群环绕。
庄重宏伟,不负第一仙宗之名。
生活在这样一座世人敬仰的桃源,他曾与荣俱荣,听到别人夸赞华胥门,内心会不由自主升腾起虚荣心被满足的愉悦,这是他少数感到快乐的时刻。
现在他却少有地平静,另一种心情在胸中漫延,比起从华胥门的盛赞里偷尝快乐,这种心情更令人充实。
他要快点回去,查到往届招生的相关消息,带给那个期待他的人——
等等,能用“期待”这个词吗?
这个不会挑时机的问题突兀冒头,颜良猛拍脑门,缓缓溜蹲下来,是不是姜审礼给他的脸色太好了,他竟然用这两个字去想象她。
那可是能读他的心、知道他多么扭曲丑陋、对他的阴湿面了如指掌的人,她是那样聪敏又独特,怎么可能期待一个不被俗世接纳的人。
可是……
——“颜道友真可靠。”
俏丽笑颜绽于脑海,颜良的信心像打不死的蜚蠊死而复生,既然姜审礼是特殊的,他又怎能用普罗大众的标准看她。
她豁命帮他卖药赚钱,只图一点免费的情报,这诚意还不够明显?
所以是期待的吧?期待一个古怪的家伙。
再者,即便不是,万一他带给她的东西超出她想象,她是不是会很惊喜?下次对他产生期待?
颜良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有价值的消息。
飞舟停泊于钟灵山脉脚下,部分乘客下了船,分散进人流里。
颜良径直赶回华胥门,穿过接踵的弟子和鳞次栉比的楼阁,来到位于半山腰的一间小木屋。
通向小木屋的路没有修路,只有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印子,篱笆围着简陋木屋和仓库形成院子,院里杂草丛生,仅空出一条供人去往木屋的小道。
不是其余弟子住的寝舍或洞府,也不是负责扫洒的弟子专用的集体通舍,只是一处杂物堆砌出来的睡觉的地方。
很适合颜良。
他回到屋子里,脱下身上用来衬身份的锦服,换上一身褪色的素布衣,随后摘下面具,拿起一面摔坏的镜子。
镜子很脏,还摔出了两道大裂缝,他对着镜子里看不清五官的人,一圈圈套上围脖。
这面脏镜子他用了好几年,一直没换也没清理,污渍和裂缝可以模糊一切,照不清楚是最好的。
在华胥门他不喜欢戴面具,那样反而更引人注目,他改用厚厚的围脖挡住脸,只要低头,别人就看不到什么。
收拾完一切,他弓着腰埋着脑袋,往一座冲天的高塔走去。
华胥门的重天塔,也就是藏馆,堪称人族迄今为止工造一道的奇迹。
重天塔并不建在地面,而是以巨大的锥状浮空台为地基,向上崛起五百丈,其外形如圆盘堆叠,越往上越收束,远看像一柄直指天穹的利剑,又似一根连通乾坤的长针。
大陆最高的塔楼非它莫属,事实上重天塔并非华胥门所建,它出自山家的能工巧匠之手,一开始并不在钟灵山的燕云湖,是山家倒后,华胥门修士费大力气从山家旧址挪过来的。
纵使人族对山家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无人敢质疑山家人的能力,无论是修行一道,亦或工造、医术等,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山家削平崇山峻岭为重天塔添砖加瓦,用南暝之地的灵矿髓打造抵御天灾人祸的金刚阵,让其屹立不倒三百年。
千钧奇材铸就脊梁,万界光阴充盈馆藏,重天塔凝聚了难以想象的智慧和妙法,拥有这根定海神针才称得上一方之主。
现在这根定海神针镇在华胥门。
浮空地基没在湖里,这是怕哪天出现走火意外,方便取水灭火的,塔里都是珍贵的藏书和器具,无法承受任何闪失。
燕云湖畔到浮空台共建了八座桥,桥上人来人往,颜良过桥来到四个入口之一,进去后人并不多。
重天塔每层存放的东西都不一样,共开放八十一层,特定楼层之间有禁制限制,低楼层涵盖了大部分修道的相关书籍,四十到五十九则是一些品阶较高的功法心经,再往上用于收纳文牍等,需要获得长老或掌门的首肯才可入内。
但颜良一层都不能上,因为他不是正式弟子,不能随意借阅藏书,除非和负责注记的掌司申请,走一套繁琐的通报流程。
他只是一个打扫一到三楼的杂役。
刚一进去,颜良就被人拽了一把,他按着脸上的围脖任人拉拽,低头一声不吭。
一个和他衣着相同的人把他拉到墙角,紧接着将一块抹布甩他面前,伸出手,不耐烦地小声道:“赶紧的。”
颜良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到他手上。
那人摩挲两下,满意地收好,又道:“这已经是我第六次帮你顶班了,下次价钱翻倍。”
颜良不做声,只是点头,那人冷哼一声,不再管这个从不正眼看人也不爱说话的怪胎,带着银子转身离开。
颜良看着那人背影,暗骂了两句脏话,捡起抹布来到他负责的区域,谁知一看地上书架上都脏的很,竟是完全没打扫。
他说话都容易咬舌头的嘴骂得更起劲了。
罢了,还是想想怎么弄到消息。
……
江府。
最后一坛药卖完,姜审礼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笑容立马消失,懒散地坐在躺椅上。
过了会儿,她把屋里的山风眠喊到外面,说要检查一下他的修炼成果。
她拿出一根红绳,打结系成环,修长五指灵活穿插:“玩过翻花绳吗?”
“玩过。”
红绳在姜审礼手中编成基础的花样,她举到山风眠面前:“来翻,用灵力。”
后者抬到一半的手顿住,用灵力翻?
姜审礼扫他一眼,道:“我叫停之前,扯断绳子或者绳子掉地上都算你不合格。”
山风眠一听更紧张了。
运气一开始难在收放,因为需要感知气的存在,收放熟练后则难在控制,长久地将灵力强度控制在一定范围,不能让灵气溢散减弱,也不能额外吸收,维持量的平衡对控制力考验极大。
红绳很细,轻轻勒压着柔软的肌肤,不同花样的孔隙大小不一样,翻花绳不仅要让灵流很细很轻,还要稳。
山风眠看着近在咫尺的双手,咽了口口水。
他从掌心释放灵气,小心靠近她的手掌,挑起一根线,红绳像是被拨动的古筝琴弦细细抖动,他屏住呼吸,艰难地将绳子从姜审礼指间脱下。
花绳编出新的形状,被他用灵气稳固在空中,等着姜审礼继续翻。
然而姜审礼没动,他也不敢催,谨慎地维持着脆弱的花绳。
直到花绳形状逐渐放松扭曲,姜审礼这才释放出另一道灵力去翻他的花绳。绳圈浮空自动,她翻起来不像山风眠那样小心翼翼,动作快而稳,红线也绷得很直。
山风眠不由定了定神,接着翻下一轮。
你来我往了十几次,花绳变回最开始的图案,姜审礼喊停了。
此时山风眠已是双手颤抖,满头大汗。
“控制力还可以,持久不行,引气后期,离突破还差点儿,”姜审礼把花绳放到他手里,“有事没事就翻几轮,翻到绳子打结发抖为止,多探索自己的极限。”
山风眠收好花绳,又看看神情轻松的姜审礼,深深意识到自己和她的差距之大。
想到这里,他好奇问道:“你现在的修为是什么境界?”
“我?”
姜审礼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不能靠修炼提升境界,所谓“修为”全来自山风眠的魔气,魔气越多修为就越高。
上次吸了他不少魔气,如果用伪灵根里的存量对应修士灵府里的灵气量——
“大概辟府后期?”
修士境界分引气、炼体、辟府、合丹、开元、分神、大乘、归一八等,合丹后可不食五谷,开元则能容颜永驻。
但修士的分水岭却是辟府,无法开辟灵府便无从存储灵气,一般过不惑之年还没有辟府,便基本宣告和仙途无缘了。
有仙缘的人多在二十五岁左右辟府,二十岁的已是少数,姜审礼和山风眠年龄相仿,听到她已经辟府,尚未炼体的某人眼睛瞬间瞪圆。
“辟府后期?!”
天才来的?
姜审礼听他的语气,不免觉得好笑,她哪有什么修为,变态的是山风眠,或者说是他体内属于魔的那部分血脉,一次小小的失控就能爆发大量魔气。
不过这也正说明其危险,若无法压制,一个魔尊怕不是要千千万万的人类相抵。
她拍拍他的肩:“努力修炼吧,你母亲曾是天下第一剑修,你的天赋绝对不差,相信血脉的力量。”
山风眠苦着脸去翻花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