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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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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色再三犹豫,最终还是陪同我来到了桓阳的院落外,不过我没让她进来,只叫她在院外守着。
再次来到这里,心境与上回大不相同。
之前不知全情,来时带着一腔孤勇与迷惘,如今已知晓前路,心绪自然就古井无波了。
我进了内室,只见桓阳依旧枯坐在窗前,却不肯开窗。
室内昏暗,气味陈旧。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桓阳,但她只是瞥了一眼,发现是我就又将头转回去。
她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更差了,行为麻木,形如枯槁。
我望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忽然不是滋味。
桓阳这辈子最大的错,就错在爱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人。
爱本身没错,可当无形的爱变成了实质的强取豪夺,那就是大错特错。
可惜出身金贵的郡主永远参不透这点,非要用自己蛮横的爱意困住别人,最终撞得头破血流,伤害了别人,也囚禁了自己。
终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叹息着唤了她一声:“姑母。”
桓阳的身影微微一震,终于转头来正视我。
她缓缓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打量我,情绪倒比上回稳定多了。
“姑母。”我又唤了一声。
无论如何,桓阳有句话说得没错,若非她苦心经营,李照彩早该死在十七年前,哪能侥幸偷得十七载光阴,更代替李梅隐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
于情于理,我都得替李照彩还她这一声。
“你都知道了。”
“是。”
桓阳嘲笑:“所以,你是来挞伐我的?”
“不,我来谢姑母救命恩情。”我垂眼向她福礼:“若非姑母当年费心谋划,照彩哪能苟且偷生至今。”
桓阳笑得更恐怖了:“那你是来与我共商大计的?你要和我一起送整个李府下黄泉是不是?”
她好像又开始不正常了。
我摇摇头:“亦非如此,我已决心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阻止你们戕害李府。”
桓阳冷哼道:“你倒是忠心,明明身上流着益王府的血,不过被李家养了十七年,倒变成他家的狗了。”
“生恩断指便可报,养恩却需断头还。”我无意与她口舌争执,直截了当道:“我来此,除谢姑母外,是有一事不明,恳请姑母解疑。”
桓阳偏过头去,并不说话,我便自顾自问:“当年姑母既肯冒生命危险救我一命,今日又为何执意杀我?”
我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这已经是整个阴谋的最后一块拼图了。
我必须要知道。
但等来的是她越喘越凶的气息,她像个吸胀的气球,怒气在她体内翻涌膨胀,最终彻底爆炸,炸出一声尖叫。
桓阳狠狠掀翻了桌椅:“因为你,是杀害我孩儿的罪魁祸首!”
窗外陡然一声惊雷,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鸣。
“当年,我一腔好意,冒险为阿哥阿嫂留下他们的孩子,
“没想到,他们为了让我救你,竟然串通我的侍婢害我流产!
“你的命是命,我孩儿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你的父母杀了我的孩子,那我杀了他们的孩子,一命抵一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桓阳控诉一句,便逼近一步,我竟被她的声势生生喝退一步。
我强迫自己定住心神,反问:“你说害你流产的人是益王世子夫妇,可你明明十数年都被锁深院不得外出,那你又是何处得来的消息?我盲猜一句,不会是高澹吧?”
桓阳戒备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嗤笑一声,算是明白了。
胡为春这厮虽然窝囊,但眼光倒挺毒,高澹此人果真心狠手辣,不单心狠手辣,还极会做戏。
“难道你就没想过高澹可能是诓你的?”
桓阳先是微怔,忽而又发笑:“李文彧现在是穷途末路了?竟然让你来这信口雌黄,妄图离间,我告诉你,你、做、梦!”
我只好抛出重弹:“当年为你保胎的胡太医你还记得吧?”
桓阳愣住了,我接着道:“调包计完成后,你曾勒令他离开盛都,却不知他这人看似懦弱,其实心中主意大得很,他根本就没离开过盛都。
“高澹要他在探春宴上放出蜂群警醒我,他却阳奉阴违,企图置我于死地,却也因此露出马脚,被我找到。
“我问过他,当年你滑胎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他回答我,
“你腹中胎儿来路不正,胎心薄弱,流产是早晚的事。”
时间忽然静止住了。
我始终警惕地注视着她,生怕她又像上回那样突然发难,不过她最终只是哂笑一句:“你说你找到了胡太医,可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仅凭三言两语,你就想让我们倒戈相向?是不是有些太荒唐了?”
我有些无奈,桓阳此刻就像神志不清的疯子,固执地将旁人编织的谎言奉为正理,以仇恨来维系精神支柱不塌不倒,说实话,我还真拿她没办法。
不过,我来此本也不是为说服她的。
“信与不信,全都在你,好自为之。”
我撂下最后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房屋,我听见桓阳还在虚张声势:“你想替李府去死,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高澹已在圣母庙挖出你生母尸骨,李府死局已定!”
我身形一顿,突然回想起那日在圣母庙,高澹气势汹汹说要将匪徒一网打尽,原来,那也是假的。
他大约正是借着扫匪的由头,才能光明正大在圣母庙掘尸挖骨的吧。
怪不得那日卢敏非要他陪着回李府,而高澹却毅然决然拒绝。
可笑卢敏偷鸡不成蚀把米,反为他人做嫁衣。
要不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呢。
众人如此,我亦然。
我忙活了四天,如今最后一块拼图总算拼上,我也可以忙里偷闲了。
我找了架梯子,独自一人爬到屋檐上,足足晒了一下午的日光,晒得骨头缝都是温暖的。
没办法,我被困在黄泉路上太久了,那里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光亮,如今终于剩了半日是属于我自己的,那我当然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了。
可惜我想要的人都不在身旁陪我,李梅隐也不知去忙什么,直到落日熔金也不见她回来。
晚间,我求卢敏允许我加餐一顿,卢敏很痛快地答应了。
她甚至亲自为我下厨,做了一桌饕餮盛宴。
不过听玉色说,卢敏做菜的时候一直往锅里掉眼泪,想是想到明日女儿要出嫁,心中不舍呢。
我大快朵颐的时候,李梅隐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的脸色看着比上午还黑,我假装看不见,拎着两壶酒非要与她不醉不归,一直闹腾到东方破晓,才肯放她一马。
李梅隐醉醺醺卧在榻上时,嘴巴还在呢喃,说着一些颠三倒四的醉话。
再过两三个时辰,濮王府就该来人了,到时花轿会抬着我先往太和殿册礼,当然了,这个礼肯定册不成的。
因为我已与李氏夫妇商议好了,往太和殿途中,他们会安排事故让马队受惊,届时我只要找准机会往马蹄下一躺,就地找死即可。
这么说来,我在这个世界的寿命就只剩下两三个时辰了。
说起来,还真有些不舍。
我舍不得睡觉,只好硬撑着倒在李梅隐身边,听着她翻来覆去地说什么“八岁”、“初见”、“谢谢你”、“不要你死”,但说得最多的一句,还是那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我给她盖好被子,轻轻地拍打着哄她睡觉。
红日现出第一丝光亮时,玉色来敲门了,说是时辰已经到了,我该去梳妆换衣了。
到了这一刻,我的心反而前所未来的平静。
我摸了摸李梅隐的发,和她做着最后的告别:“真是对不起,枉费你一番真心待我,我却以为你暗藏祸心。
“实在是我身处险境,身不由己,你千万别怪我。
“你的苦难已经过去了,我祝愿你百福具臻,吉祥止止。”
我起身离去,看不见李梅隐眼尾划过一滴珠泪。
我回到了李照彩的屋子,说来也奇怪,明明她的屋子挤满了忙碌的丫鬟仆妇,不像昨日空落落的,可我还是觉得冷清。
我换上流光华美的嫁衣,端坐在梳妆镜前,几个小丫鬟在替我梳头弄钗,玉色捧着钗匣问我喜欢哪支,我其实无所谓的,反正都要死了,因此随意指了一只小钗,余光却瞥到一双柔荑拾起了另一只钗。
我狐疑地望向镜中,却发现身后一人正对着我委屈流泪:“那支不好,这支才衬得娘子般般入画呢。”
是鞠衣。
我真是惊了好大一跳,转头幅度大得满头珠翠叮当作响:“鞠衣?你怎么来了!”
“奴婢从小就伺候娘子,娘子在哪,奴婢就在哪。”鞠衣抽噎着拭泪:“慢说娘子是嫁去濮王府,就是嫁到天涯海角,奴婢也要追随而去,瑞金儿也是一样的。”
听到最后一句,我就知道她已知晓瑞金儿不在的事了。
我怔了好久,还是无奈地暗劝她:“瑞金儿年幼,将来你还要好好照顾她的。”
你要代替李照彩,时时去她坟前祭拜告慰。
“我便是真去天涯海角,也不准你跟着去,你毕竟还有自己的兄长。”
你还有家人在家等你,不要为了我,草率断送自己的命,那样不值得。
鞠衣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红着眼道:“好歹让奴婢多送送你,送到哪是哪。”
迎亲队伍还是准时抵达了李府门口,我拜别高堂亲友,在锣鼓喧天中,缓步走向李照彩的死亡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