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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万死不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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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相聚,四人除了沈浪不能喝酒,其余三个人都小酌了几杯,中途唐林又送了几样他娘亲拿手的好菜,沈浪瞧小伙子眼珠子像是黏在彩月身上般,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吃味,又看了眼那几道菜,都是彩月自来爱吃的,心里那仅剩的吃味也没了。
这是个热情的小伙子,他的热情能温暖彩月自小孤寂的内心,他的爱也像阳光般瞩目,能抚平彩月卑薄的内里,“坐下来一起吃吧。”
沈浪留人,唐林自然欢欢喜喜坐下。
唐乐冲白凤扬了扬眉,白凤偏头白了他一眼,警告他安生些,别生事。
“唐乐、白凤,”沈浪目光扫过唐林,拿过干净杯子替自己斟了杯酒,“沈家宗祠内,我已经禀明父母族人,认了彩月做义妹,今日正好你们都在,我们一起举杯庆一庆,一庆我有了妹妹,二庆我们一家团聚,三庆还未出生的小侄子。”
白凤瞧了一眼彩月,见她眉宇间并无异色,知道沈浪已经同她说过了,端起杯子起身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往后我们就真成一家人了,沈大哥、唐二弟、阿三妹,虽是三姓,但你们也算同生共死过的,可比一般的亲生兄妹亲厚多了,凤儿敬你们一杯。”说着一口干了杯中酒。
唐林心下一喜,知道这事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当即端起酒杯敬了一口,“唐林敬先生、堡主和彩月姑娘。”
唐乐抢过沈浪手中酒杯,“多谢、多谢。”说着一口喝下,又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干了。
彩月气鼓鼓端起面前酒杯,仰头喝完,沈浪摸摸小姑娘发髻,给她夹了一箸菜。
“先生,唐林好佩服你。”唐林到底少年心性,刚得了沈浪认可,端着酒杯开始吹捧沈浪,“你都没怎么出手,就吓得中原那群狗眼看人低的鳖孙屁滚尿流,哈哈哈,现在江湖上提起你,谁……”
“吃饭就吃饭,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彩月心里有气,张嘴怼了句,唐林委屈地停下,看着她不敢再说话。
“你现在还小,多练几年也能如此,”沈浪放下筷子,“只是,我辈习武,一为自保,二为护人,三为除恶务尽,行走江湖,万不可仗着自强而轻人。”
“是,先生。”唐林得了沈浪解围,心里甜蜜蜜的,只要先生点头,他同小月儿之间就没有其他阻碍了,小月儿喜欢先生没关系,只要先生不喜欢她,小月儿总会死心,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他的好,小少年看着娇俏的少女,心里满是期许。
彩月凶巴巴瞪了眼唐林,她心里也知道不该怪唐林,但她就是气的不行,要不是因为他来了,先生才不会把这事拿出来广而告之,现在好了,彻底没了希望,明儿一早所有人都知道她成了先生的妹妹,虽然以前大家也知道先生只拿她当妹妹,可是……可是,只要一日没有挑明,她心里总存着一丝希望,如今连这一丝希望也没了。
“你还说唐林,”沈浪出声道:“你自己有好好吃饭吗?”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裹着山椒炸的鸡腿肉送到彩月碗里,“唐祖父亲自下厨为你做的,尝一尝,别辜负老人家一番心意,嗯!”
这道菜是唐林祖父最拿手的菜,沈浪见过一次,前年过除夕,唐林爷爷邀了唐乐他们一起过节,他和彩月也一同去了,老人家七十多了,平日里已经很少下厨房,知道自家小孙子心爱的女娃娃喜欢吃鸡肉,特意做了这么一道菜。彩月果然喜欢,老人家那日嘚瑟了一晚上,就盼着小孙子早日把孙媳妇娶进门。
彩月拿起鸡腿啃了口,鸡肉鲜嫩多汁,外面的山椒味侵入了肉里,味道很好,若是平日她肯定吃的很开心,今日却没什么胃口。沈浪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想逼她,只捡着她爱吃的菜,叫她多吃几口。
满桌人唯有唐林这个得到大小舅子认可的人吃的舒服些,吃完饭白凤叫住沈浪,沈浪又叫了彩月送唐林回去,彩月虽不愿意,想着今日桌上自己没给他面子,他也没说什么,到底去送了。
“先生。”白凤扶着肚子坐到暖阁,踌躇良久才道:“如今,你把小月儿推出去,又不愿意见白飞飞,是不是……”她觑着沈浪脸色,“我是苗人,苗家人自来不在乎什么天理伦常,我想……我想问问先生……你……”到底脸皮薄,平日里再大胆也有胆怯时,“如今有法子叫你平安活下来,你……只要你……你……”
沈浪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张嘴问道:“你也知道?”白凤点点头,她娘亲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愿意留沈浪在城主府已然破例,那日更是急的不顾自身安危,要将蛊后唤出来,她哪里还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只是……”沈浪微微轻叹一声,“我不愿意。”他抬手止住白凤,“不爱,所以不愿。”说完露出一抹微笑,“你是个好孩子,你娘知道你这份心意,应该会很欢喜。”
白凤闭上了嘴,她希望自己的娘亲得偿所愿,可也不愿勉强了眼前人,他这一路走来有多难,她是看在眼里的,“自我懂事来,娘亲便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理事,一个人发呆,我一直以为她会这样一辈子,可是……”
她看着沈浪,娘亲寝室里挂着一副画,画中人神肖沈浪,俊朗无双,神采飞扬,瞧着便同娘亲很般配,幼时她以为那是她的父亲,总要娘亲带她去找父亲,每一次娘亲都沉默不语,眼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城主府的老人偷偷告诉了她,她又有些恨画中人,恨他那么轻易的放弃娘亲,恨他转眼便娶了旁的女子,还同旁人有了自己的儿子,恨他死的太早。长大些明白了世事无常,她开始心疼娘亲,她这一辈子退了一步,从此步步慢,如果可以,她宁愿娘亲自私些,哪怕没有她。
四年前唐乐和彩月带着从阎王殿抢回来的沈浪来到城主府,她看着踏进阎王殿的他,恍然间以为是画中人重临,可惜画中人早已死去,那么他必定是画中人留下的那个孩子,那个她娘亲苦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她看着他,想着果然是位清隽俊美的郎君。
他醒来后,看着他挣扎在生死间,又觉得他内里更难得,被他们硬抢了回来,每日生不如死的活着,一日一日煎熬着,可他从未怪罪过他们一句,在自己艰难度日时,还用心开解着陷在仇恨里的两人,想叫他们放过自己,从仇恨里脱身。
“先生,娘亲她真的……”话到嘴边白凤又咽了回去,一路走来,她太清楚沈浪的为人,他是绝对不会为了活命,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白凤避开头哽咽道:“先生,我只是难过,为先生,也为娘亲。”
沈浪知道孕期女子情绪起伏会大些,没说什么,能说什么呢,他总是自负聪明,以前以为白莲只是把对父亲的思念放到了自己身上,他想着她的不容易不曾挑明,白莲寻他说话他也不曾拒绝过,未曾想到这一番作为倒叫白莲泥足深陷,对他生出异常心思,他感激她的厚爱,只是他真的没有心力回应,他的心已经碎了,偏偏一个两个都想要他这颗心,死去的心又如何生出情来回应她们呢?
“我很抱歉,叫白姨误会了,”沈浪终是开了口,“在沈浪心里,白姨是可敬可佩的奇女子,是南疆的守护神女,像她这般的女子,实不该困于儿女情长。”
白凤苦涩一笑,为先生也为娘亲,“先生,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喜欢便是喜欢,爱便是爱,哪有道理可言。”
是啊,哪有应该不应该,沈浪愣怔了会,起身道:“你如今身子重不宜多思,好好照料着自己才是。”他按住要起身相送的白凤,“坐好,我叫唐乐进来陪你。”
“先别叫他,他好久没见先生,一肚子话要同先生你说呢,你把月丫头叫进来吧,她今日成了先生的妹妹,心里不知多欢喜呢,我得好好同她言说一番。”到底是自己的小姐妹,白凤对先生这番动作颇有些恼意。
沈浪无奈摇头,“好。”
沈浪一出暖阁,便被唐乐拽走了,两人在凉亭里喝药的喝药,喝酒的喝酒,沈浪端着黑乎乎的药碗,同唐乐碰了下杯,送到嘴边一口喝下。
唐乐看着那黑漆漆散发着苦味的药汁直皱眉头,忙大口干了一碗酒,热意上涌,思绪也放开了,“先生,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你难道还牵挂着白飞飞?不然,为什么要拒绝月丫头,你明明不讨厌月丫头的。”
沈浪放下空碗,端过第二只药碗,这一碗药看着没有第一碗那么黑,沈浪凑到唇边浅尝了口,鼻尖没有那么难受,想来气味不是很难闻,他又浅浅喝了口,“彩月还是孩子,你也是孩子不成,”沈浪不舍的放下药碗,这一碗大概是彩月做的药膳,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安排的。
“我若还有几十年时间,我会给她一个承诺,”沈浪眺望着远处山崖,夜色中山峦清浅不一,像一幅泼墨山水画,“可我没有,”他收回目光望着唐乐,“你知道的,唐乐,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能给她希望,她现在还小,对我也没多深的感情,我死了,她总会忘记,她会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那个人也许是唐林,也许是王林、张林,惟独不会是沈浪。”
“那白飞飞呢?”唐乐放下酒杯,“你又为什么答应了白飞飞,她同彩月又有什么不同?你早晚会死,为什么愿意应白飞飞,不愿意给彩月一个机会?”
飞飞!沈浪避开视线,时至今日提起这个名字,他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白飞飞是他真切爱过的女子,是他用性命爱过的女子,哪怕忘记了一切,当他看到她心里还是会微微颤动,他本打算一辈子不见她,叫她平安顺遂过自己的人生,可她寻来了,那双眸子向他诉说了她的痛苦,她的孤寂,她在向他求救,叫他带她离开那孤寂的崖底,体会人间烟火,他想着,那就给她吧,他活一日就陪她一日,就当是全了他们这份情谊。
可世事万般不由人,他想陪着她时,她一心想他活着,为此把他推给了旁人,她倒真不负幽灵宫主的威名,不仅把他让了出去,连法子都替白莲想好了,叫他连一丝退路都寻不到,若不是彩月寻来,此时唐乐怕是真要叫他一声爹了。
沈浪又喝了口药,“她们不一样,我同飞飞,她看着我倒下,她啊,是吓到了,这一吓就是这么多年,她这些年……其实一直活在那一日,我……”沈浪轻摸着碗沿,“她要我把她拉出来,我万死不辞。”
“那又为什么放弃了?”唐乐气吼吼问道,“你怎么又从汾阳城逃出来了?”听闻白飞飞病重,他还多担心的,特意寻人去汾阳城打听,没想到那是人家做的局,目的自然是为了逼沈浪出来,结果沈浪根本没注意那些满江湖散的问诊帖,一心扑在除恶扬善上了,白瞎了王怜花和朱七七这通谋划。
沈浪哽了下,“宋公子是位值得托付的良人,”那日大门外,宋离对飞飞倾心呵护,满心满眼俱是爱意,而飞飞……飞飞对他亦柔情似水,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笑容,曾经的故人环绕着他们言笑晏晏,满城百姓艳羡着祝福他们,他不过一个有今日无明日的死人,岂能去破坏了这良缘,他想逃离那地方,偏身体不成器,疼的他战栗不稳,竟叫他们发现了,事已至此,他唯有含笑送上祝福,期许着他们百年好合。
“哼,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卑鄙小人。”一想到那日沈浪骤然没了声息,唐乐就气得牙痒痒,“要不是你要我放了他,凭他走得出南疆?”
“知我者,唐乐也!”沈浪安抚住炸毛的小猴儿,“柴玉关养他长大,于情于理,他找我报仇都没错,只是他用错了法子。”想起那一寨的山民,沈浪眸子黯淡下来,冤冤相报何时了呢?那日皇城内杀了那么多江湖客,虽震慑了一时,震慑不了一世,所以从汾阳城出来后,他连连出手,明着为南疆女子报仇雪恨,暗里将南疆潜在的危机斩杀殆尽,报仇闹得沸沸扬扬,倒真叫那些暗地里的死讯压的无一丝风声,如此看来,有时候杀确实比不杀要有用的多。
“那往后你怎么办?”唐乐实在害怕他再回去找白飞飞,他家先生这副身子可经不住几次折腾了,“好好呆在山上等着试药,还是继续下山除恶?”唐乐看着他连喝两碗苦药,只觉得自己嘴里也浸满苦味,忙捡了一块瞧着就齁甜的糖递过去。
沈浪将药一口喝尽,接过沾着糖霜的糖块喂进嘴里,嘴里鼓鼓囊囊道:“等小侄子出生再说吧,对了,奶娘这些都找好了吗?”
“找好了,早找好了,唐林娘亲帮着找的,”只要不去见白飞飞,怎么样都好,唐乐眉开眼笑,“胎儿坐稳就开始找了,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累的我啊,这怀孕生子确实老大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