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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前世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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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黄药师牵着郭芙进来,小女孩泪珠盈睫,小嘴微嘟,想来又哭了一场,郭靖退开些,让岳父大人坐到床边,弯腰抱起女儿安慰着,“芙儿,你哥哥没事了,别哭,乖乖等着爷爷给哥哥瞧瞧!”小人儿听了这话安静的靠在爹爹怀里小声啜泣着,一双眸子定定望着床上的杨过,满是害怕和不舍。
杨过瞧着郭芙的样子心里实在疼惜,芙妹出生至今还从未有过这般神情,他到底又叫她难过了,不行,他要早点好起来,编了花环哄她开心才是,想罢,乖巧的递了手臂给爷爷诊脉,期待的望着爷爷。
黄药师不理会两个小儿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接了手腕细细诊过,又仔细瞧了瞧杨过的气色,见他眉宇间少了些许郁气,双眸中精光闪烁,下颔微点,含笑道:“此番病这一场未尝不是好事,过儿心里的郁气发出去大半。”
郭靖闻言咧了嘴,徒儿自小体内便郁结着一股气,为着这郁气他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如今因着这病消去大半,他心下实在欢喜,当即抱着女儿转了几圈,“芙儿,你杨哥哥没事啦,没事了。”郭芙小人儿听得爷爷爹爹这话心下大喜,白嫩的手臂搂着爹爹脖颈儿咯咯欢笑着,“杨哥哥没事,杨哥哥好了。”黄药师同杨过瞧着一对乐的什么似的父女心下好笑,一点小事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黄蓉端了粥进来,瞧着屋里情景也欢笑起来,“靖哥哥,你多大人了,叫过儿瞧着好不害臊!”郭芙转头欢喜的同妈妈喊道:“妈妈,杨哥哥不用死啦,杨哥哥好了。哈哈哈……”郭靖大笑着放了郭芙下去,找了案几安置在床上。
“哎哟,我们家小花猫终于不用做小哭猫了!”黄蓉调笑着将粥碗放到几上,郭靖弯腰扶了杨过坐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睡了多日,肠胃弱,今日先喝点粥,等明日好些了,师娘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杨过顺着师父的搀扶坐起来,拿着羹勺就往嘴里送,手上依旧气力几无,粥温热适口,软糯甘甜。他饿的久了,莆一闻到饭食香味便勾的五脏庙轰鸣,当即只顾埋头苦吃,瞬息一碗粥进了肚子,他摸着空荡荡的肚子乖巧笑道:“师娘,过儿还想吃?”
黄蓉想他刚醒来,不敢叫他多吃,怕坏了肠胃,当即劝道:“过儿,你初初醒来,不可多食。”杨过闻言只好歇了心思,缩回师父怀里。靠在妈妈怀里的郭芙反倒嚷嚷起来,“妈妈,杨哥哥肚子饿,干么不给再吃一碗,杨哥哥平日里要吃三四碗饭呢!”
黄蓉收拾了粥碗放到一旁,“芙儿,今日的琴练了几遍?”郭芙被妈妈一问立时住嘴,这些日子因着杨哥哥生病,爷爷、妈妈同爹爹一心铺在哥哥身上,不怎么管她,她倒也知事,每日里按时进学堂,练字写字,读诗练琴,今日杨哥哥醒来她一时欢喜忘记了此时正是她练琴的时辰,见妈妈问起当即从她怀里溜下,跑到杨过床前,一双杏眼认真瞧着杨过,“杨哥哥,芙儿先去练琴啦,等我练完再回来看你,你好好睡,千万别再吹风啦,妈妈说吹风不好,会生病的。”说完也不等杨过回话,自去拉了爷爷,“爷爷,你陪芙儿练琴去吧。”
杨过没想到自己病了一场,芙妹竟懂事了许多,嘴角含笑目送祖孙两离开,转头见师父师娘还一立一坐望着他,他摸摸鼻子心下微虚,师父好糊弄,师娘不好糊弄,他这一病师娘只怕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他得想个法子遮掩过去。
黄蓉瞧着杨过一双眸子滴溜溜转,知他心里又在想些旁的,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过儿,年前你求我请穆姊姊回来,当时穆姊姊刚离岛月余,往日里穆姊姊离开一年两载也是有的,为何此次你如此着急?当日我问你缘由,你只说想念妈妈,如今,你还是这个答复么?”杨过闻言双眸一黯,小心思也没了,他没想到师娘如此直接,这直来直去的问法实在不适合师娘这样的聪明人。
见杨过装聋作哑,黄蓉再道:“过儿,师娘虽看着你长大,但你许多心事,师娘猜不透,想不明,以前师娘师父不在意,只想着你平安健康便好,但今日师娘师父却无论如何也要问清问明,过儿,你心里藏着什么事,你躲避些什么,又恐惧些什么?”
黄蓉的三连问问的杨过立时泪如雨下,他害怕的,恐惧的,如何言说得明?前世今生多么虚幻,纵是说出了口,世人如何能信?前世太苦,今生太好,师父师娘救命之恩,爷爷授业之恩,芙妹相伴之情,桩桩件件皆在嘲笑前世的自己如何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再世为人,他无数次梦回前世,在噩梦中苦苦挣扎,在悲泣中悔恨不已,醒来时看着妈妈同师父担忧的神情,他多想一股脑将前世那些恩恩怨怨尽数吐出,可他知道说出来就完了。师父师娘要是知了自己前世害死了他们的女儿,还会如今日般待自己吗?妈妈知晓了自己前世做出那许多忤逆不忠之事,还会认他这个儿子么?爷爷若知了自己前世害得师娘早产,辛苦奔波,还会一心教导他吗?便是芙妹,芙妹若是知晓了前世他打她骂她,还数次对她的爹爹妈妈出手,她还会见自己吗?他不敢赌,也不能赌,他不能说,便是死,他也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见杨过被她一问哭成泪人,黄蓉心下微酸,毕竟是她瞧着长大的孩子,她如何忍心,只是过儿这心病真的拖了太久,早几年想着孩子还小只是被吓到,长大些经了事总会好,后来芙儿出生这病症渐消,他们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哪想此次来势如此之汹,一场风寒竟差点要了这孩子的命。
这半个多月,她夫妻二人日夜守着床上的小人儿,每日里提心吊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深怕一个眨眼人没了声息。前些日子病情实在危机,稳重如靖哥哥一封接一封的往琼州发急信,淡然如爹爹一日又一日调换新药方,十数日竟漫长得如同十几年,幸而杨过早早修习武艺,内力精纯体魄强壮,又有靖哥哥一身深厚内力日日护持着,再加之岛上药材丹药众多,方才一次又一次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至失信穆姊姊,叫她年纪轻轻便经历丧子之痛。
杨过依然闭目不言,只一个劲哭泣,郭靖瞧着妻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神情,又望望杨过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内里百转千回,一时也没了法子,他同蓉儿一样对过儿的心病焦急万分,可心病即是心病,过儿不说他们旁人又如何有法子,如此逼迫只怕更适得其反。
黄蓉见说了这么多杨过还是软硬不吃,脸色沉了下去,心一狠拉了女儿出来,“这十几日,芙儿每日里早晚来房里守着你,她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生老病死,只以为你在睡觉,久不见你醒来惊慌惊惧,夜里时时吓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同靖哥哥不敢说什么,只能撒谎哄着她,嘱她好好练琴,待她学会了第一首曲子你便醒来,她每日里天不亮跑去琴房苦练,你瞧见她那双手罢,全是伤痕。过儿,我是芙儿妈妈,自当更心疼芙儿些。想来你这心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如这般时不时便叫芙儿伤心难过一次,我做妈妈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杨过听得这话顿时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愣愣望着师娘,黄蓉见他有反应了,心下微喜,换了笑脸言道:“过儿,你自来聪明伶俐,平日里同芙儿相处也不曾有逾矩之处,但师娘我不是瞎子聋子,你对芙儿的心思,师娘同你师父、爷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自己藏着的心思被师娘点破,杨过一张小脸白了又白,心下又惊又喜,师娘师父不会觉得自己孟浪罢。他惴惴不安向郭靖瞧去,自己虽期盼着师父早日将郭杨两家的约定说开,但芙妹年幼,他也还小,故而日常相处他始终不曾有过半分逾越,待芙妹也同平常人家的哥哥般,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岛上一众人竟都知晓了,如今他,他……“师娘,过儿……过儿”杨过翻身下床跪在黄蓉身前,“师娘,我对芙妹妹一片真心,我……”
黄蓉还未开口,郭靖倒唬了一跳,赶忙抱了徒儿送回床上,“蓉儿,过儿身子刚好些,你别吓唬他。”说着拉了被子盖好杨过,含笑问道:“过儿,你果真欢喜芙儿么?”心下实在欢喜,他原先瞧着过儿待芙儿时时以长兄自居,以为他同芙儿情若兄妹,没想到过儿确乎心悦芙儿,虽疑过儿如此年纪怎知男女之情,但郭杨两家约定能成,他一时也顾不得细想。
“靖哥哥!”黄蓉没想到郭靖三言两语卖了自己,当下气的跺脚,她好不容易逼得杨过这小滑头内心动摇,现下瞧着杨过又恢复了镇定,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脸色难看至极。
杨过被师父抱回床上,又听了师父之言方知晓师娘使诈,但师娘今日直言至此,他如何也不能草草了事,当下半真半假回道:“师父、师娘,过儿记事早想来你们也知道,幼时妈妈被坏人捉住,差点性命不保,那日的情景……”杨过说到此处再难忍住,涕泪横流,“过儿总是梦到妈妈没了,她冷冰冰的躺在地上,我怎么喊也不应我……”梦非梦,悲亦悲,“过儿也以为自己早忘记了,可是……可是去年我又梦到了妈妈离开,她叫我不要跟来,叫我好好在岛上,呜呜呜……妈妈……”杨过忆起梦中情形痛哭出声,前世对妈妈的思念同今生对妈妈的愧疚一起袭来,病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又晕了过去。
郭靖扶了人躺好,大手抹过一双虎目,瓮声说道:“蓉儿,别问了罢,过儿不想说便随他去罢。”黄蓉也吓了一跳,忙忙拉了手腕诊治,见他只是力竭沉睡,长叹一气,现下这个情形,她想问也没法了,拿了帕子替杨过擦拭干净脸上泪痕,“穆姊姊来信了么?”
郭靖摇摇头,“过儿既已醒来,穆世姊晚几日也无妨,明日还需发一封信出去,叫穆世姊放心。”前些日子杨过病的严重,郭靖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叫杨过见到妈妈,连发十几封信出去,一封比一封紧迫,穆世姊若收到信只怕心下惊慌,匆匆往回赶,现下过儿平安无事,穆世姊更当知晓。
黄蓉点头应道:“确该如此,”说完瞧着睡的舒适的小滑头,又实在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哼哼道:“我对不住穆姊姊,赶明儿穆姊姊回来,我无颜面对她啦。”
郭靖哪里不知她的意思,当即搂了爱妻入怀,“岳父说,过儿因着这一病体内郁气散去不少,你不欢喜?过儿生来早慧,自来乖巧懂事,你往日里时常夸他,这次好不容易好了,你该开心些。”黄蓉白他一眼,“不欢喜,又不是我儿子,哼,偏他多长了几份心肝,惯喜欢想东想西,遮掩这样遮掩那样,谁稀的理他,哼,叫穆姊姊回来收拾他。”一想到这破孩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还支支吾吾,她就一肚子气,“你守着罢,我回去睡啦!”
郭靖瞧着气鼓鼓离开的妻子,心下好笑,都当妈妈的人了,竟还同小孩子置气,果然是担心坏了。转头看着杨过微微起伏的小胸脯,伸手替他拉好被子,捏了捏小人儿消瘦的脸颊无奈笑道:“你师娘这番可是气很了,师父也哄不好喽,过儿你向来机敏,想来有法子叫你师娘舒心,师父瞧你啦。”
睡梦中的杨过还不知自己肩上多了个任务,翻了个身朝向郭靖,咂了咂嘴哼哼道:“师父,过儿饿。”说着又揉了揉肚子,“师娘,过儿肚子好饿。”过的数息又砸砸嘴,嘿嘿笑道,“炖鸡、烤鸡……嘶,好吃,师娘厨艺好棒,过儿最喜欢师娘了。”说着小嘴流下一道哈喇子。
“噗!”郭靖瞧着他嘴角的水痕笑出了声,看来是饿很了,梦里也歇不住嘴,可惜徒儿今日刚醒,肠胃虚弱,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叫他再吃。“等明日你好些了,师父同师娘做一顿你爱吃的,叫你一气吃个够。”
小儿人似在梦中吃够了,又哼哼两声,像是答应了。“好好睡罢,睡醒了就好了。”郭靖塌了腰靠在床杆上,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眼下青黑一片,嘴唇上满是干痕,衬的整张脸苍白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