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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年不识愁何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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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余家在三楼。这里靠近小县城人流量最多的步行街,滋养了大片大片的商住混合楼,贺余家就在这种楼楼上。他们家最下面以前是个自助早餐店,由于小县城里的人对这种自助早餐的方式并不热情,开了没两天就落败了,于是老板只能把这块地空闲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干什么用。
楼上的住户们零零散散都会装上防护栏来修饰房子的外表,它们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生锈暗淡,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用了很久的大型鸡笼。这里的楼梯很窄,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狭隘得让人想发火。
贺余打头走在前边,姜五湖抬头只能看到她因为上楼而有些弯曲的背:“问你话呢?”
“等等,到家了我拿个钥匙。”贺余在裤兜里掏了两下翻出钥匙,坚强的钥匙竟然没在她逃窜的时候掉出去,同时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也从她裤兜里显出原形。
姜五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不禁抬高了音调:“我去……你这两张红色毛爷爷哪儿来的?!”
不怪他惊讶,实在是他太了解贺余了——没啥大事,这货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放超过五十块钱。
贺余斜着眼朝对门瞟了一眼,貌似不经意地压低了声音:“给我小声点啊大晚上的想被骂是不是……”
她无所谓地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好了我们快……”
对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穿着一件胸前印着可爱小熊的睡衣站在门口,他瞪着贺余,仿佛要把人吃了一般:“躲谁呢你?!躲谁呢?!”
贺余听到这声音就开始头疼,她有些埋怨地瞥了姜五湖一眼。
姜五湖听到后也头疼,他已经准备走进去了,但听到老爷子的声音不能走,又不太想回头,就这样维持着要转不转的姿势僵硬地等待着发落。
“十一点了还不回家,回家还带着个男的回来,你什么意思?”
“还有你头上的头发去哪了?这样不男不女的像个什么样子?啊?”老爷子很生气,把开始指着姜五湖的手指移到贺余脸上,痛心疾首道,“我知道死了爹娘你难受,玩几天没什么,但是不能天天都这样不管不顾不着家啊!我腿脚不方便,就叫人家姜五湖去找你这兔崽子,你倒好,狡兔三窟啊,和个男的就这么大喇喇地回来过夜?问过我老人家了没有?!”
于理来说,老爷子姓王,他们都叫他老王头,贺余也这样叫。具体名字贺余不常叫,忘记了。
老王头既不是她亲爷爷,也不是她远房的亲戚,他只是贺余普通的住了十来年的老邻居,是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的,但他打小就把贺余当亲孙女养,当老友骂,有气当场发,有架当场吵,贺余也早把他当自己的亲爷爷兼大冤家了。以前吵得更凶的场面她都见识到了,现在这对比以前,那还算老爷子比较慈祥……
所以贺余也只是冲他眨眨眼示好以示尊敬,再毫无负担地恶狠狠大喊一声:“难道寸头就是男人的专属么?老王头你思想太封建了吧?!”然后飞速跑进自己屋子里。
老王头口中的“那个男的”姜五湖只好含泪转过身去帮贺余擦屁股:“爷爷呀她还小咱别和她一般见识……”
老王头先是一惊贺余的胆大包天,再是一惊自己之前骂错了人,但他老人家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道歉这一说,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封建的老头,憋了半天不说话,脸都红了,连带着睡衣上的小熊都开始委屈了起来,于是就指着姜五湖转移愤怒:“你这小子!刚刚怎么不吭声?!真是气死我了!”
“哎哟我这不是怕吵着您睡觉嘛……”姜五湖已经很后悔自己刚刚那一嗓子调大声了吵到这活阎王,和着一手好稀泥。
这时贺余又从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抱个西瓜。她看也没看老王头气得发紫的脸色,径直走进他家厨房里把西瓜放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出来和老爷子对视,歪着嘴大言不惭道:“头发换西瓜了,血赚。下次还干。”
“你!……”
“你今天先好好休息,闲着无聊就吃点西瓜降降火。下次下象棋再战我一定会赢!”贺余知道老王头最爱象棋,故意挑衅,“你要是输了就得买个更大的西瓜切成块给我吃!”
老王头也精得很:“你小子别想转移话题!”
“哟您是怕了不成?看来十五年来我有望战胜我们退休的‘棋王’啊?”贺余的话音里带着挑衅。
老王头战力惊人,但争强好胜,这点贺余已经拿捏得炉火纯青了。
贺余站在姜五湖旁边,背后的手轻轻掐了掐姜五湖的后腰,示意他赶快进屋。
老王头的脸色稍缓,语气果然没那么冲人了。他有些得意地嗤笑一声:“再练个十年都不一定打得过我呢!净会吹牛。等着吧!”
“就这样说定了!老王头晚安~”贺余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笑,虚假得格外乖巧,“有时间一定找你切磋~”
“这倔强的老头子……”姜五湖关上门后悄悄说,他侧耳听到了隔壁关门“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禁松口气,然后看向身旁的贺余,“你……喂你干什么去!”
贺余从他身旁走进厨房,然后只听里面抽刀“唰唰”几声,叮里哐啷地,一个脑袋就探出来了:“你想多吃点还是少吃点?”
姜五湖皮笑肉不笑:“干脆一个都给我吃算了。”
……
半晌,两人各自捧着一半大小几乎相等的西瓜拿勺子挖着吃。
姜五湖:“爽!”
贺余:“……你要是不说那句话还能更爽。”
姜五湖看着她头上那一层的薄薄的青皮,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他的直男审美:“我还是觉着你长头发的时候好看。”
贺余眼里是四大皆空:“咱俩没谈恋爱。”
姜五湖炸毛:“滚啊!莫挨老子!”
姜五湖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和贺余谈恋爱的场景,然后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熟成他俩那样敢谈恋爱……嘶!太奇怪了!
姜五湖抽着屁股下的凳子远离了她几步,然后掏出手机面不改色刷视频。
“现在上大学有什么意义?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如此内卷……”
“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
“震惊!十八岁妙龄少女竟因自己不能读书而失声痛哭、悔恨终生……”
姜五湖:“……”
他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大数据,正激烈谴责着现在设备偷听访问技术的不要脸,就听耳边一阵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哟,上我家摆鸿门宴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
姜五湖和含着勺子、嘴里一鼓一鼓还嚼着西瓜的贺余对视。
贺余作为一个刚刚中考完的初中生,一般来说有三条路可以选择:继续去上高中,继续去上职中和违规打工。可惜的是,贺余的成绩非常烂,从小学一路烂上初中。而且夫妻俩都不太喜欢这个女儿,贺父早在她读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前就已经点明了他们夫妻俩的意图——考得好就继续上高中,考得不好就滚蛋去打工,他们给找路子。
可是,在这个文凭大于天的时代,即使是在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一个有着初中学历的十五岁女生也不会找到什么理想的好工作,何况国家都不提倡未成年人打工。贺余用脚趾头想都能够知道,他们给她托关系进去的是种什么工作——进厂拧螺丝,和她初中同学笑话说的没书读就只能做这种工作那样。
但贺余觉得没什么好笑的,打什么工不是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即使是上街被人围观扫大街她也不嫌丢人。对于她来说,这些工作虽然钱少,但总比没有好。谁能拒绝钱呢?
她只是不喜欢。
没错,就是不喜欢。
她已经看透了打这份工以后她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重复一样的动作,出现在一样的位置上一点一点感受着时光的流逝,在疲惫和厌倦双重折磨下睡着,然后醒来,手臂酸胀无力,下一天仍要打起精神继续重复……她会在那里找到一个和她荷尔蒙分泌以后相互吸引的人,然后做着和她父母一样的事,对方也许会负责,也许不会,然后她会在年龄到了以后的不可抗力因素下结婚,开始重复她父母的老路,教导子女要好好读书,然后继续拧螺丝……
一眼就能望到头。
贺余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在那段父母给她规划好的路线中,贺余心里如一江春水的愁早就汹涌而来,驱使着她逃离不想要的生活。
贺余花了几天时间思考,悄悄收拾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然后从贺母的柜子里偷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准备离开。
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但她现在起码可以把握未来。
贺余不想在一潭死水中等死。
不过她还没逃走,变数就来了。
贺余父母车祸去世,贺磊从家教老师家里被小叔接回来,她就又可以看似心安理得地待在这个不像家的家里。
所以即使贺家父母已经给她联系好进厂,甚至已经约定好进厂时间了,那也没关系。
一切都不作数了。
毕竟人死后就该安息,谁还在乎生前人的糟心事呢?
现在她可以自己作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