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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相者·解远山 ...

  •   被锁在椅背空隙的手瘦削苍白,一汩血沿手骨淌下,凝在低垂的指尖末梢。
      解远山俯身,温和地帮少年绾束发辫,一边捋了微翘的发尾至胸前。少年仍旧昏睡着,碎发大抵掩了眉眼,洁白数道绷带紧缚右眼,缠得脸上尽失血色,下唇咬得紧,横挫一道口子渗着血。
      “该醒了,”他在少年对面坐下,“沈以峤。”
      话音刚落,少年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喉间一凝的刹那,他陡然睁开眼——
      “初次见面,认识一下,”解远山莞尔,双手交叉抵在腿上,“解远山。”
      “你比其它人整整晚醒了一个时辰。”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沈以峤嗤嗤喘着气,下意识一挣,手腕撞上手铐的刃处,被紧紧束缚在身后。他望向眼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问道:“我看上去像很有钱?”
      “什么?”男子似乎被他不着边际的话语问得微愣,左眉一挑;但他随即了然,笑道:“我看来很像绑匪?”
      沈以峤不动声色,抬眼扫了所处的房间一圈;五十来平来的房间里,正中央孤零零摆了张铁桌,一边是被锁在椅子上的他,而另一边,便是那位白衬黑裤的自称“解远山”的陌生男子。木板与四周的墙壁一同刷成白漆,相连成惨白一片。
      ——等等……这个房间,根本没有门!
      “你怎么进来的。”沈以峤开口问道。
      “有意思,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原谅我不能立刻回答,”解远山真就撑着下巴想了些时候,才悠悠答道,“我不需要进来;而你,自然就是我带进来的。”
      不需要进来……?沈以峤心一咯噔,拳头不经意间握紧,手心涩涩出着汗。难道是精神病院盛产的——疯子?
      解远山微笑着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沈以峤皱眉,盯着他认认真真看了好些时候,“我应该看到什么。”
      他摇头,说:“不,是醒来前,你看到了什么。”
      醒来前……大概是做了场梦,平生第一个有着清晰场景的梦境。梦中的自己疯疯癫癫地闯入一个陌生的村庄,莫名的一把火烧光了村子,一张苍老枯槁的陌生脸庞被几道诡异的符字啃食噬尽——还有脚下踩着的无边的血水,拔起的横贯空间的蠕动触手,和那一片深红的天空,随时滴出血来。一个荒诞的梦境。
      “一个梦,”沈以峤生硬地说,“这就是回答。”
      解远山从眼镜片里仔仔细细望着他,好些时候才一推眼镜,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审视;他轻松地笑道:“挺有个性——我喜欢。再给你一次问问题的机会,我会如实回答——也算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了吧。”
      沈以峤略一思付,便问道:“现在的时间。”
      他注意到,解远山的神情不易察觉地一凛,眉头蹙起,双手自然而然交叠在胸前,就那样一言不发定定望着他。
      “记不起无事,你取了手表来给我看。”沈以峤佯作随意也说。
      “什么手表——”解远山挑了眉,微微前倾,“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有手表呢?”
      “你的手腕。”
      解远山抬手去看,白皙的皮肤上不甚明显地横着两道微红的印迹,是表带勒出的,他忽然间来了兴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平常人根本无暇顾及的细节。
      “你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表,举到沈以峤面前,手表的指针定格在一个时间点——
      18:27。
      沈以峤问:“这什么时候不走了?”
      “你已经问统一个问题了,”解远山将手表戴在手腕上,仰起脸笑道,“好了——沈以峤,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沈以峤下意识一缩,本能地拒绝:“不怎么样。”
      眼前的男子扬唇一笑,起身绕过铁桌,双指挑起他下巴,迫使他直视着自己,才说道:“捉迷藏玩过吧——规则就是,找到被我带来这里之前的你。”
      他侧倚着铁桌,一手撑着桌面,一手不经意持了少年刘海至耳后,抬腕看着手表:“好啦——三二——”
      手表的秒针忽然开始走动。沈以峤眼前忽然一黑,倒头晕了过去。
      “一。游戏开始,祝你好运。”

      沈以峤终于伫立——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来往行人冷淡地从他身体里径直穿过,匆匆赶着路,似乎无人能留意到他的存在,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城市。
      他随意瞥了眼行人手机上的日期,9月20日。
      找到被我带来这里之前的你——
      那么,被那个解远山带来房间之前,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沈以峤费劲地回想了一会儿,脑中只零星残缺的景象,似乎最后的印象就定格在他直挺挺从二楼楼梯上摔下,手臂内侧被锈蚀的铁钉划了一道十几厘米的深口,这天应该是——9月18日,上午他还听到过防空警报的鸣笛声。
      这之后做的事情,他竟尽数忘记——似乎摔了那一跤之后,他一梦醒来便直接回到了他开头醒来的场景……那么他醒来的
      时候,又究竟是哪一天?
      乱。沈以峤暂时撇去这些想法。首先,当务之急的事,便是找到今天的自己。
      9月18日下午,他从二楼楼梯摔下,手臂被铁钉划伤,那么他首先会去的地方便是﹣﹣学校医务室。
      医务室里会有一本专门登记的病历册,里面会记录到来所有学生的情况及最终处理结果。
      一个时辰后,沈以峤拉开抽屉,取出病历册翻开;年老的医师靠着枕垫打着盹儿,摇椅吱吱闹个不停。
      第三行整齐写着——
      高二(4)班,沈以峤,9月18日,小腿骨折,右臂铁钉划伤,就医。
      这样看的话,他应该是当场被送至医院。或许,现在的他,就在住院……只需要找到他,一直在他身边呆着,不管自己被带到屈阔里的日期是几号,理论上都是“找到被解远山带到那里之前的自己"。
      沈以峤合上病例册,重新放回抽屉里去——
      背后似乎传来一声惊呼:“沈以峤!——你怎么在这?!”
      他一怔,愣在原地没有动,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是他那个没心设肺的第二代同桌,楚庾明!
      沈以峤方才分明在大街上径直穿过行人的身体,他们似乎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便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便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可以看到触摸到别人,但别人反来却不行。但如今看来,楚庾明竟能看得见自己——
      “你看得见我?”他问道。
      说什么呢——你可是我同桌,化成灰我都认得!”楚庾明大大咧咧地上前挽住他肩膀,“我还以为你逃课去了,都没叫上我一起——怎么就来了医务室?你是哪边摔伤了,来,让我看看……”
      他说着就伸手去掀袖子,沈以峤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他手背上,冷声道:“手,松开。”
      “好好好,”楚庾明扑哧笑出声,缴械似地举起双手,“小公主洁癖症——绝症。不过话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前天,我掉了一跤……”沈以峤别过眼去不情愿说着,心里仍旧有些怀疑:为什么方才路上的行人,甚至是进校园里来偶遇的学生,他们都没有发觉到自己,而为什么楚庾明竟可以?
      肩处却被紧紧抓住——楚庾明抓着他,一脸的不解:“你什么时候摔了一跤?我怎么会不知道。”
      “嗯?”沈以峤一愣,“前天的下午……你在旁边的。”
      多亏他那死猪头同桌在一旁紧急地拉了一把,否则,铁钉刺入的,可能就是他的脸,甚至是那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了。
      楚庾明闻言有些意外地挑高了眉,认真地说道:“床睡得不舒服?——要不我捐个几十来万把宿舍楼翻修一下?”
      沈以峤对于同桌日常炫富行为充耳不闻,只是转身又将那本病历册翻开,去找第三行——
      他脸色一凛,有关他9月18日的伤病记录竟就在1几句谈话间消失殆尽!
      “什么什么?”楚庾明伸了脑袋,“这也没你名字啊——哇!”
      他忽然惊叫一声,沈以峤还没缓过神来,沉默地望着他。
      “哇哇哇!峤哥!你太神了——”楚庾明抬头望了眼仍在憨睡的老医师,压低了声音,“你不会是想伪造病历吧!这法子荷包蛋他可想不到!”
      沈以峤伸手把他掀到一边,又仔仔细拥将病历册扫了一遍,确认自己的名字不在上面后,将它还了回去。他完全可以肯定,18日那天下午他肯定摔下过楼梯,记忆里皮肉被铁钉硬生生撕扯的剧痛清晰的构建在感觉上——那本病历册上……仅仅几句话的工夫,一切都向着他始料不及的那个极端发展。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心生一股无端的寒意,瞬间席卷手脚,脊髓深处生出鸡皮疙瘩碾过。他该怎么找到“自己”,高开这个诡异的世界?可他,不正是那个自己吗?
      “以峤,"楚庾明左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荷包蛋让我把你带回去——他顶多训训你完事。楚哥晚上请你去涮火锅——老定鼎的。”
      沈以峤还没缓过神来,身体下意识地做了反应——默默抽走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汩起,似在极意忍耐着什么——他人对他身体任何裸部位的触碰可能使他不可抑制地失去原有的意识,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取代……他却从来不知这期间发生的事情,而他人对于这一切的发生似乎也并无记忆。
      “哎,峤峤公主,别娇气了,”楚庾明侧头笑道,“老何他像要活剥了你。”
      直到来到了办公室,楚庾明间他轻轻眨了眼,手抵在他肩上一拍,随即推开门——瞬间数个在办公桌后藏着的脑袋迸发出活力,数道询问的目光接而打在沈以峤身上,随后又一齐望向角落里的办公桌上。青年人关上手机,双手交叠在桌沿,温和地开口说:“以峤,你来了——我们坐下聊聊。”
      沈以峤面无表情,抗拒地退后一步——他那没心没肺的富二代同桌却早已在说话的间隙关上房门溜之大吉了。他的手停在门把手上,注意到满屋看似认真盯着课件实则在两点一线间不断游蓄的月光,他略一颔首,径直走到那青年人身边,开口说:“长话短说。”
      他认出了这个世界里他的班主任何皓,不过大脑中没有清晰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年纪挺轻,说起话来颇为文刍。
      “这才开学三周,沈以峤,这就是你的第十次逃课了,”何皓循循善诱,“虽然你之前待的地方有些特殊,但你还是要适应着去融入班级生活的,对吧?……我们做班主任的,不就是要为每一位学生护航成长……”
      “行了,”沈以峤冷冷打断,“9月18日下午我在干什么。直接告诉我。”
      “9月18日下午?”何皓有些发懵,思考片刻,“你忘了——那天组织了去看纪念碑,你也同行的,早上就去了。”
      沈以峤一怔:他的话似乎再一次证实了那个猜想——9月18日下午根本没有发生他记忆里摔下楼的那件事,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里,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发生了原来世界里没有发生的事情——他记忆里他9月18日一直呆在学校里,直到下午拧下楼梯,之后的记忆似乎被有意识地剥除,而这个世界里,他18日一整天都在参观纪念碑!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就今天——我在逃课的。”沈以峤忽然说道。
      “早上宿舍里没见着你影,查了监控才发现你遛出了校门,”何皓有一下没一下懒散地说着,伸手划开一条新消息,“楚庾明说你己会回来的,鉴于前例的特殊性,我们才没有去找你。”
      沈以峤默然无言。这一切,似乎就是他来到了这个世界,替代了原本这个世界的“他”——这不正代表着他一旦涉足这里,他要寻我的“他”就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这所谓的“捉迷藏”游戏从一开始不就是死局吗?——不对,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
      后背一阵寒意潮生,他几乎站不住,手扶着桌沿轻喘着气——
      何皓站起了身:“沈以峤!——你没事吧?!小宋!你们快去医护室!……”
      嗯,我怎么了……沈以峤很想开口间一句,可他却惊恐地发现,卡在嗓子眼里的话语漫染得哽咽不出——眼前原本清晰的场景不再明朗,视线定在欲坠的鞋尖——右眼陡然一阵眦裂眼眶的刺痛化斧刀顿挫,他尖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在铺天疼痛漫卷袭来的刹那,沈以峤感觉到绷带下似乎在渗着些温凉的液体,自指缝间淌作一道红线嘀落坠下。
      “血!血——”偌大的办公室里凄厉的尖叫声铿锵落地,人声骤沸直捅天花板,“他的眼睛!啊啊啊啊——”
      ——没有眼球的眼睛流血,还会有痛感吗?
      头胀痛得厉害,自头皮向下深处的疼痛一寸寸加深,像是那生锈的斧刀齐齐砍在脑上,钝挂的刀口顿削。黑白混淆的大脑里,竟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
      ——是啊,没了眼球的眼睛,还能看见什么?
      脚步声相叠齐压在喘不过气的地板上,似乎脑中最后一根维持意识的弦冲击着崩断,沈以峤跪倒在地上….
      ——奇怪,怎么回到了梦里?自脚下开始流淌着的血水翻开水泡,触手从起结成虚障,凌空数道相萦,好像是那只眼球?
      鲜血自指间渗漏下注,碎发遮掩的视线侧撇,狭长的黑影斜向距来,他看清了——

      解远山双手插在裤袋里,就那样漫不经心地碾血水走来。他步同散漫,甚至是轻快诙谐,却无形之中形成一股威压,在慢慢通近孱弱的身影。
      金边眼镜里的目光定定望着他,忽而一弯:解远山笑出声,俯下身子:“你有资格知道我——”
      “离相者,解远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离相者·解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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