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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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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徘徊了太久——他终于伫立。
眼前迷雾层染,脚踩在血红的液体中,寒气自上侵袭入手脚,胸口忽然沉闷闷得生疼。
空间里无尽延伸,血水中生出一段段向上蠕动的黑色触手,镶接着围空间于囚笼,坠然无声。
他有些发颤,踉跄着摔在血水中,十指血淋淋地开,指身横挫一道细口——他望着,似乎陌生于一切。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哪次不往意的梦境罢了……
表面忽地看翻起气泡,咕嘟冒着水声,他只来得及见着豆大的水泡转瞬胀破——道道细长的黑线瞬间缠紧他的脚腕,滑腻光亮的蛇皮般,皮肤蹭过瘪人的疙瘩,直让他毛孔齐萎,敏感地一缩——
手脚却已然被齐齐缚住,脊背抵着,仰迫他抬头,眯眼望着上方。
触手蠕成一团,结成一个巨大的黑色肉块,下端垂着许多纤细的长手与长腿,滴塔淌下血色的液体,正流,倒流,斜流。漆黑的天空低喘着气,滴流着深红色的血,不经意结成瘆人一道血血痂。
他有些喘不过气——或是诡异的空间压抑得胸闷……覆着的右眼忽然一阵刺痛,他一把捂住右眼,重心不稳,颓然跪倒在水中﹣﹣明明是失了视线的眼眶,却突突刺麻着痛,倒像是……
他再次抬头,发现一点不对劲——自己早就失明的右眼似乎能透过绷带看清景象!
不,不可能……一定是错觉!——这是梦……
他闭上左眼,手震上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忽然大变——
永寂。
半空中滴下的液体瞬间静止,连缀成无数道红线横贯空间。难以忍耐的寂静后,头顶那巨大的黑色肉块一动,缓慢地裂开一道白得浑浊的裂缝,狰狞地爬过一缕缕纵横的血丝;裂缝越来越大……
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竖成一条直线;万千触手蠕动地簇拥着它,一齐投向血水中缚着的渺小少年,跪倒的姿态,俯瞰着众生。
三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呼吸蓦地一凝,浑身被冻住的血瞬间流经手脚,须臾的暖意后,一阵不可明状的恐惧感瞬间袭卷过僵硬的头脑……
不可直视,无法形容……
仿佛脑中最后一根维持理智的法禁不住断裂;沈以峤的手一松——眼球的长手长腿瞬间将他缚住,带到半空中,直直面对着囚笼的顶部。
无能,无力……
脑里像是灌满了黏稠的液体般愈发沉重,他似乎离真相的一端愈发接近……
迎面便是一大难黏糊的泥巴块砸来,孩子没躲过,“啪”地糊了满脸。
“哈哈!我就说能投中吧!”另一个孩子从树桩后跳出——与平日一同嬉闹的同伴们凑上去,指画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好容易挺直了腰,才发觉——眼前的孩子竟是在笑,伸出血淋淋的五指。
“我说过的,”他冷会说罢。
——
荒野里的半壁夕阳将随,枯树结就的破屋坍塌在土丘的顶端,手腕处划开深切的口子,一滴激在落日未落的结点,结成
的茅草翘了半边堆成土陇,房梁上悬了白布拾掇,草织烂席胡乱裹了噬尽的残尸。
天阴阴沉下半边紫色,瘦小的身彩手扑火焰一撇,笑声破成了嗓,失成了刀。
邻村的社火烧亮了半边迷雾的天,他喉咙里嗤嗤笑着,一路跌跌撞撞闯进灯大通明的城市……
“疯子!疯子!”唾沫几乎碎在脸上,私语窃窃涌动,“离它远点!快走!”
——
“孩啊,”一道沉重的苍老声音锵然落地,“你去看……”
尖刀剜下万段的碎肉零零散散躺在血泊中,它们忽然蠕动起来黏至一团,碾过血水,白色线状物细细缠了粉红内道,白晃晃的生肉一道掀开腐青的皮层,交叠着拱成人形。残缺的肢体,破损的眼球,乳白一股脑花蜷暗倒挂肠壁,掺了成片的甲状物,黄的肠液似乎在缓缓滴下。
它挪行着,挤缩着肠黑蠕动的黏稠声响,斥入腔内的便是一股难忍的恶臭味——
他看着它;它也无形之中看着他,无数只破碎的眼睛一齐凝视着他。
不可直视……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直挺挺捅了虚掩着的天;天畏然一颤,陡然睁开眼,天边蜷缩着血色,瞬间爬满浑浊的眼白,直伸进黝黑的瞳孔里——直视着渺小的他如蝼蚁一般,无意窥见真相的一角而彻底失控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他手舞足跪着,嗓子眼里“咯咯”发颤着笑,几近痴愚,“天上的——是真的!假的!观玄牝,成大道——哈哈哈!谁人看我无形——尘幻无极!嘻嘻嘻嘻……殷使为俎!”
“哈哈哈!假的!”他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四肢并爬,想骗我……哼!哈哈!饮血为誓!逃不掉的!……人在,嘿!假的哈哈哈!我看见了——嘿嘿是人!是鬼——修的什么仙道?!"
祭仙道,饮吾血。尖利的大笑声戛然而止——他抬起手腕,狠狠一口咬在淡青色的血管上——
抬眼又是老师傅那张慈善的面孔。
他和颜悦色地说:“明明,就是你。”
“孩儿,乖,到师傅身边来。”
“不!你想困住我——”他双目充血,神情狰狞,手心开始升起鲜血凝成的卦阵:一道道凌空潦草几笔,撇捺横竖笔锋韧劲,笔脊消瘦错起,惨红的血顿挫,稳定爬在半凝固的空气里,所及之处皆化为齑粉。
“呵呵,”老师傅踩着血泊从深处幽幽笑了声,枯木般的褶皱挤在喘血的间隙,嗓子里斧刀齐挫,“孩啊……你早就看不清了……眼啊,用不上了——”
黑影高高坠下,尖刀直拥进绷带里,眼球瞬间眦裂……枯藤般的手探向血流如注的右眼。
手却堪堪一停——
他忽然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反手将插在眼上的利刃拔出,鲜血在眼前回溅迸开,他啐出一口血沫,身形半跪着,又忽然抬起头,嗤嗤低声不往意地笑着。
“老东西,你以为奈何得了我?……”
话音未落,游离在空气中的血卦瞬间铺天盖地,将那张枯槁的老脸噬尽,彻耳一声凄厉的尖叫,老皮化作黑烬消散,皮肉撕开腐黑的青骨倒插在血泊之上,殆尽荒野中的最后一点残影——
“哈哈哈!死了,死了!……”
他杀了这老东西,没错,他死了,死了……没错,死在他的手上……对,去挖了他的眼,掏了他的心,挖了他的肺来吃!——阴沟里的蛆虫,下三滥……
“嘻嘻嘻嘻嘻!早该死的!死——死……全部都会死!嘻嘻!”
他仰头注视着那只巨大的眼球——
囚笼的顶端,长腿交织着缚住他,万段的碎尸躺在血水中,忽然蠕动着生出漆黑的绒毛,顺着爬在他身上,碾过耳道,伸入嘴中,随后一头扎入血管——
“不——唔……放开我……”
喉间仿佛有绒毛在撩逗,下一秒——喝了鲜血的碎肉块瞬间胀开,直直挤满他的嘴中,又从中伸出了许多细长的黑色触手,尾部颤动着,自齿间,慢慢爬满了整张脸;眼眶周边绕了一圈,随即举起糯软的尖梢,探入到眼里……一阵绞杀似的剧痛…触手卷托着的是鲜血淋漓的眼球……
眼眶的空洞疯了似地在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沈以峤。在我对世事有记忆的那一刻起,这是我第一次有清晰场景的梦境。
在梦里,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