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犬》纪人真

10、你什么毛病

　　容长锦醒的时候只觉得热得慌，怀里像揣了个火炉一样，睁开惺忪的眼，才发现原来是小孩紧紧贴着自己，在怀里睡的正香。

　　“……”

　　容长锦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下床的动静不小，小孩还没醒，看来真的睡得很熟。

　　他今天换了身白色的衬衫，到卫生间洗漱完，又搬来一个矮凳，坐在卫生间里洗昨晚两人换下来的湿衣服。

　　用手搓了两分钟，赌气似的，大力把衣服扔回盆里，被泡沫溅了一脸，脸都气红了。但两分钟后，又弯腰将衣服拿起来，面无表情地继续搓。

　　他记得家里好像没有面条了，等会儿得出去一趟，买两包挂面，再买点菜，总不能真吃一辈子的面条。

　　唔，顺便给这小孩买一双鞋好了。

　　他们家房子面积很小，东西多一点都放不下，卫生间也不例外，一个长手长脚的少年坐在卫生间洗衣服，手脚还有些舒展不开。

　　他刚把衣服在阳台上晾好出来，就看见这小孩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光着脚开了大门，瞧着好像要出去。

　　小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头和容长锦视线正好撞在了一起，又赶紧挪开。

　　“我……我现在就走。”

　　柳意久挠挠头，双颊泛红，解释道。

　　昨晚上说好的雨停了就走，是想着睡他家门口就好，没想到容长锦还收留自己一晚上，现在外面天已经晴了。

　　小孩说完，不等容长锦开口就快步走出门，却听见门后之人开口说话。

　　“我说过让你走了？”

　　他的嗓音像一缕冰泉水，冰凉又干净，每一个字都深处缓缓流入柳意久的胸腔，语调平和却又不失力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门外的人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转头。

　　几步回到屋内，他鼓起勇气，第一次没有躲开而是选择和容长锦对视，他想知道容长锦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什么意思？”

　　是说自己可以留下来吗？还是说别的什么，柳意久想说自己没有什么理由留下来，他就是个累赘，但他仍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想法。

　　容长锦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

　　“你这样还能去哪，又跑去外面挨欺负，还是像只狗似的去翻路边的垃圾桶？”容长锦冷哼一声。

　　“我……”

　　也不是没翻过，不过后面的话他没说，话到嘴边却突然感到难堪。以前分明不会这样，捡垃圾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说不出口了。

　　“把鞋穿了，在家等着，我出去买东西。”容长锦已经换好鞋子，顺手把自己的拖鞋扔在他的脚下。

　　柳意久赶紧把鞋子穿上，拖鞋他穿着太大，显得有些滑稽。

　　容长锦从沙发上拿起手机和钥匙就要出门，刚到门口，忽然感觉有人拉住自己。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柳意久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怎么出去，你连鞋子都没一双，总不能穿着这双鞋吧？”他挑眉，眼神戏谑。

　　柳意久一时有些窘迫，他原本是有了一双鞋子的，就是容长锦给他买的那双，可是有一只在外面被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抢了丢进河里了。

　　还剩下一只，昨晚上打雷，他太害怕了光顾着跑，不记得鞋子什么时候掉了。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拉着容长锦不放手，他想一起去：

　　“……可以吗？”

　　“跟上。”

　　容长锦揪了一把自己蓬松的头发，一脸不耐烦，先一步出了门。

　　柳意久坐在自行车后座，从背后紧紧搂着容长锦，悄悄把脸贴上去，忍不住笑了好久。

　　他们出门时已经中午了，天气很热，他们也没什么能遮阳的，两人很快就出了汗，但柳意久觉得特开心，一点也不热。

　　虽然容长锦没明说，但他居然要留下自己，因为他刚刚说让自己在“家”等他，他做梦都不敢想，他居然能有个家。

　　好幸福，是在做梦吗？

　　“啪”

　　一点没收着力，刚一巴掌扇到脸上，自行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柳意久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撞在容长锦身上，脑袋晕乎乎的。前面的人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无语两个字：

　　“你什么毛病？”

　　容长锦看着柳意久脸上那个红红的巴掌印，脸上写满了不解，这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自己虐待小孩呢。

　　正常人会好好的突然给自己一巴掌？

　　小孩笑容依旧，揉了揉自己痛的发麻的半边脸，看着他乐呵，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嘿嘿……”

　　“……”

　　于是接下来的路，两人再没任何交流，只有车轮压过路面枯枝落叶发出的响声。

　　自行车载着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先去了附近卖鞋的小商铺，一家开了好几年的铺子。

　　以前容长锦他妈会带着他来这里买鞋，一来二去的，也和老板熟悉起来，主要是别的地方他也不熟悉，索性还是来这里买，店铺虽然不大，但基本什么款式都有一些。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本地人，体态丰腴，经常烫着一头大波浪。

　　见到容长锦，她笑着迎了过来：“是小容啊，好一阵子没见你了，你妈妈怎么没来啊？”说完，又看见他旁边的小孩，捂着嘴笑：

　　“哎哟，这小孩谁家的，这么可爱！”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问出事来，容长锦清瘦身子顿住，脸上血色全无，老板瞬间笑不出来了，看他这脸色，就明白他家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暗骂自己这该死的破嘴，早知道今天开张前先看看老黄历了。

　　容长锦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经历了长久的风霜侵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每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都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砾：

　　“她们……前段时间出了车祸……”

　　后面的话容长锦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纵使他想努力表现得像正常人，但全是无用功。

　　他转了转话题，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是失败了：“这是我家亲戚的小孩，叫小久，我带他来买双鞋子。”

　　“啊……哦，有的，小孩子的都在里边呢。”

　　老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孩子，见他故作坚强，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紧带着他们往摆放童鞋的区域走去，一边走一边夸：

　　“这小久长的真可爱啊，以后长大了肯定和小容你一样帅，阿姨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的哈哈”

　　“嗯……”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没人注意到身后一直没说话的柳意久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一双眼睛都要把容长锦的后背盯穿了。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只有一个人了吗？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突然觉得内心不好过，像吃了未熟的梅子，满是酸涩滋味。

　　他深呼吸，跟着容长锦脚步的同时悄悄牵住了容长锦的衬衫下摆，紧紧攥住不松手。

　　容长锦给柳意久挑了双合适的拖鞋，算了算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有上个月兼职剩下的钱，应该还够用，于是又让柳意久试一双运动鞋。

　　知道刚刚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老板努力找话题活跃气氛，热情的介绍鞋子。这些小铺鞋子通常不会标价，老板也悄悄给他们报了最低价。

　　不过即使老板不说，容长锦多少也能察觉到，抿抿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双卡其色的运动鞋，容长锦觉得挺好看的，穿上去应该也挺舒服。

　　但问题是，小孩不配合。

　　柳意久扭扭捏捏不肯试，穿着自己的小拖鞋，双手拉着容长锦要走。

　　之前容长锦已经给自己买过一双了，是自己没保管好给弄丢了。而且非亲非故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吃他的用他的，怎么好意思总让容长锦花钱。

　　他不知道容长锦为什么把自己留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送走，但他不想让容长锦再给自己花更多钱，不值得。

　　更何况，他刚刚才知道容长锦家里发生了那种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容长锦的关心。

　　“让你试你……”

　　“哥……我饿了”眼看容长锦要发火，柳意久赶紧举手示弱。

　　怕不够，又补充了两句：“而且，我已经有新鞋子了。”说着把左脚高高抬起来，露出那双印着小熊图案的拖鞋。

　　“谁是你哥！”

　　容长锦重点跑偏，没看柳意久的拖鞋，反而在意对方那一声哥，昨晚上都说了不是他哥，今天居然还要喊。

　　“那……长锦？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柳意久皱着眉头，回忆着那天来找容长锦那个人对他的称呼，非常认真的喊出容长锦的名字。

　　“没大没小！”

　　容长锦抬脚踹了他一下，没用多少力，纯粹就是看人不顺眼，想发泄一下。

　　人叫他哥他不乐意，直接叫名字他又不开心。

　　再一看，这小子一股受气包样。他轻哼一声，再不管他乐不乐意，照着上一双鞋的尺码拿了一双。

　　“你以为我会给你白花钱？好好记着，要还的”说完，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就一双，多的你想要也没有。”

　　结完帐，又和老板道了谢，把袋子扔人怀里，自己走在前面：

　　“自己拿着，走了。”

　　柳意久抱着新买的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是什么时候了。他心里又开始一阵没缘由的恐慌，容长锦对他越好，他越不敢接受。

　　怕这一切如同镜花水月，不过是他做的梦。

　　看着少年那抹白色的身影，午间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从发丝到侧脸，让他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只觉得容长锦又在发光了。

　　“发什么愣，怎么，难不成要我抱着你才肯走？”在发光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他看见容长锦站在门外，精致的眉眼就快拧成八字了。

　　“这就来。”

　　柳意久摇摇头，把脑子里有的没的想法全抛开，想那么多也是徒劳，最重要的还是当下才对。

　　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容长锦。这才重展笑颜，迈着两条腿跟了上去。

　　此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摸清楚容长锦的脾气了，长的那么好看，一点就炸，但是心特别软，好的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