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城市 ...
-
另一头闻景悠急得不得了,随手抓了件外套出门,疾步在小区里四处找人。
他后悔极了,自己明知非礼现在脑子不好使,怎么就没看好人,让他找着机会独自出门呢?太大意了。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作为最后一个见过费礼的人,必然是难辞其咎,警察一查就查到他身上了。
仔细想想,费礼这几天学东西学的可快了,看着傻乎乎的,实际上聪明着呢。闻景悠当时还感叹照这个进度下去,哪怕费礼的记忆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也能很快恢复应有的认知能力,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
但愿费礼真的够聪明,否则一个心智不健全,长得又好看的人,千万别被坏人拐去干些可怕的事,甚至于抽筋扒皮,挖心掏肝。想到这儿闻景悠打了个冷战。
不行。自己的优柔寡断真是大错特错,一错再错,他边跑边想。找到人后一定得给他找家人,费礼就是急得要咬人也好,一定得报警。
小区占地宽阔,绿化面积对得上这里的售价,闻景悠像只嗅觉失灵的蚂蚁,到处乱撞,他在这住了那么久,都还没来过其中一些地方,这回是狠狠记住了。
远远的看见一辆巡逻车。闻景悠加速奔去,长臂一振,堪堪截停保安,吓得保安连滚带爬下车。
他气喘吁吁地打听:“你好,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生,长得有点像外国人,卷头发,大概这么高。”
闻景悠把手放到自己眼睛前,给保安示意。
“哦,哦哦,你是说那个花匠吧,我知道我知道,那男孩儿人挺好,还送了我玫瑰呢,我看他出了大门在公交站站了一会儿,再然后就不见了,应该坐公交走了吧。”
公交?身无分文怎么坐公交?
闻景悠头也没回,一溜烟儿转身往门口跑,心脏咚咚咚砸着胸腔,慌极了。
他不清楚费礼怎么就成了花匠,只知道越早找到人,危险发生的概率就越小。
一路跑到公交站,呼吸早就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不大舒服,嗓子里涌起血腥味儿,不禁后悔自己还是锻炼少了,果然身体才是一切行为的本钱。
每来一辆公交车闻景悠就跑上去,向司机描述费礼的长相,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否,他在一车人莫名其妙地目光下下车,过会儿再次重复这一行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闻景悠的心肝脾肺肾连带脑子都被搅和在一起,下油锅炸着。
星星在夜里眨着眼睛,地表温度越来越低。绝望就像藤蔓,从地底扎进他的脚心,攀上他的骨骼,然后一寸一寸向上蔓延,最终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不得呼吸。
十点半,闻景悠麻木地上了最后一辆从这个站通过的末班车,麻木地问出重复了无数次地问题。
哪知这个司机还真见过,“哦,就那傻子啊,拿着张大钞来投币,神经。啐——”司机一脸不屑,说完拧过脸去,往窗外吐瓜子壳。
闻景悠皱着眉,明显不悦于司机的用语和行为,他管不了这么多,耐着性子继续问。
“他在哪儿下的车?”
“那我怎么知道?一天天载着这么多人,每个人我都要记着他从哪儿下?我闲的吧!”司机翻了个白眼。
“您仔细想想,他脑子不好,我得赶紧找到人,挺急的,您帮帮忙。”闻景悠忍着恶心求人,话毕假装握手,往司机手里塞了张大钞。幸好久不穿的衣服兜里还有现金。
“还真是个傻子啊”,司机勾勾嘴,露出个嘲讽的笑。
“我想想啊,九宁路下了不少人,安华路……哦,安华路有个坐轮椅的老太下车了,那会儿好像他还在,过了江到了康复路车上就没人了。要么在和寓路,要么在电视台,要么在江浦大桥,这小子就走了。”
闻景悠转身下车,这几个地方人流密集,可不好找。他速速打了个车,往市中心去了。
费礼在和寓路下车,孤孤单单落了几滴泪后,随着人群无头苍蝇似的走着。街上是鳞次栉比的商店,家家都灯火通明。
灯光刺的他眼睛有点疼,也觉得这么多人的说话声很吵,嗡嗡的地环绕着脑袋。
这些人很陌生,不是“我不认识你”的陌生,而是“就算我认识你也没什么用”的陌生。他和世界格格不入,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除了他。
他突然地走到这里,和他突然被抛到这世上来一样。费礼突然明白,不是长得像人就可以做一个人类,其中还有他不明白的课题等着他去完成。
费礼被人群撞了几次后,找了条弄堂插进去,这里清静多了,他平静下来,无声走着,好奇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条弄堂以前是居民区,后来很多门户改成了商店和咖啡馆,灯光幽暗,自带文艺风效果,美其名曰“小资情调”“老金城风格”。然而高得吓人的租金皮笑肉不笑地提醒着人们:没钱别来哦。
费礼不会知道这些,他单纯觉得这里给他的大脑争取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何况这里有植物呢,植物是好朋友。
他边拨弄一株摆在店铺外的秋海棠,一边接着想,目的这个东西,是天生就有,还是人自己想要才有的呢?
小饼干需要确认,自己没有目的,是因为自己是后来变成人的,缺少一些步骤,还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想要的东西才这样。
想不出答案的时候,费礼一般会放过自己。至少,自己已经开始做人了对吧,只要通过练习,事情就会做好,亨里克这么说的,而他就做的很好。
他又高兴起来,快乐的在弄堂里奔跑,直到出了弄堂,走进另一条街。
这条街可是很不一样,这里的建筑是西洋风格,看上去有些年代感,不过依旧高大雄伟,和法国的有点像。这里有更多的行人,费礼被挤在中间,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我可以的,我现在是个人类,别人是看不出我和他们的区别的,只要——只要和他们做一样的事就好了。练习,对,练习。
他一面想,一面随人潮涌动。路口穿着制服的是交警,他们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指挥着行人。
费礼莫名有点怕,他低着头,鬼鬼祟祟缩在别人背后,小步跟着走。过了一个路口,人流量突然激增。
费礼被挤出路面踉跄着上了台阶。情况一点没有好转一会儿连台阶也站不住人了,他只好往后退,退着退着,身体抵在了玻璃旋转门上,他被前面的大爷一屁股怼进了百货商场里。
商场像是另一个世界,好高的穹顶,好漂亮的吊灯,地板和天花板都会反光,用他新学的词语来说就是“金碧辉煌”。他和乡下人进城没什么区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呆愣愣左顾右盼。
显然他是穷鬼一个,但是他有一个和金钱一样,在全世界范围都好用的天赋——就是长得好看。所以当他走进化妆品柜台时,被一个眼冒精光的柜姐热情地邀请试妆。
好奇宝宝当然是什么都要试试啦。两个小时后 ,当他试吃完了商场负一楼所有的免费试吃,作为第一百位顾客体验完新店开业免费送的美甲后,心满意足地顶着全妆走出商场。
他登上观景台,骤然看见江对面线条锋利简洁且时髦,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吃惊地睁大眼睛,嘴角一时合不上。
对面的高楼是要长到天上去吗?费礼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这实在是很不真实。他转头看看身后,刚才他觉得高大的楼和对面的一比简直是可颂和法棍之差。
转头,再转头,再转头,费礼把脑袋当钟摆使用。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场景,可是身临其境了才知道有多震撼。人类世界真是——真是——好厉害!
不知在震撼中过了多久,困意驾轻就熟地绑架了费礼的意识。他望着倒映着各色灯光,失了自身颜色的江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得找个地方睡觉。
凌晨三点半,闻景悠焦头烂额地逛了四个小时和寓路,电视台,江浦大桥,和路过的每个交警说了自己找的人的特征后,身心俱疲地蹲在江边看水。
两岸灯光早已熄灭,江边除了巡逻的保安没什么人。他蹲在地上,双手抱臂,双目呆滞,不知该怎么办。
就此忘掉费礼这个人,当没见过,他就可以重回平静的生活。可这是个人,虽然费礼本日不觉得,可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而且是一个生了病需要关爱的人。
闻景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假装忘记。他心灰意冷间考虑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最终决定去警局,把一切摊开了讲出来。
刚站起身,目光敏锐地抓住桥下的一个身影。就在防洪平台上,黑暗和灯光交割之处,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探出来,它的主人斜倚着墙,睡得东倒西歪,身上裹着闻景悠颇为熟悉的衣服。
!
闻景悠匆匆下楼梯,走到近处见防护栏杆年久失修,发生不同程度的形变,里侧裂开一条缝,想来费礼就是从这里过去的。
闻景悠撑起疲惫的身体艰难跳过去,左脚在栏杆上绊了一下,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一瘸一拐走过去,费礼无比安稳的躺在那里睡着,晦暗的灯光在他脸上切割出锋利的线条,衬得他面部骨骼更加清晰。睡梦中的人咂咂嘴,似乎不知危险,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闻景悠叹了口气,正俯身欲抱起他,一条棍子当风而出,直直擦过他的鼻梁。他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危险警报响彻头脑,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油里油气的声音响起:“你就这么直不楞登地从小爷手中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