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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他们在南岛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穿梭,快极了。风在方澄耳朵边呼呼地响,像巨大海螺里的嗡嗡声。

      那是海的声音。

      方澄头昏眼花,他已经忘记来时的路。他有些怀疑阿森记得这些拐来拐去的路吗?阿森看上去极像随意的、没有目的地的闲晃。

      清晨的南岛十分寂静,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台风刚过,游客稀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原因,南岛向来就是这么安静。每一条小巷子都是那么安宁,偶尔有人从小院子里推开门出来,散散步,买早点。有个老人提着小水桶在浇门前的一丛绿植,阿森经过的时候叫了他一声,“阿伯,浇花呐!”老人家眨眨眼、摆摆手算是同阿森打了个招呼,笑呵呵的。

      但此时的方澄并没发现南岛的好,他还沉浸在昨天的烦闷燥热中,心不在焉的。夜里没睡好,发困,脚疼,生气——这些让他疲累不堪。他坐在自行车后,打起了瞌睡。

      阿森发觉了,喊:“别睡着!就快到了!”

      他的声音随风吹来,十分响亮。方澄迷迷糊糊瞪着眼前的背影:挺直、精神、没有一丝疲累的影子。

      “吱——”

      阿森停下自行车,单脚撑地,回过头笑着说:“这样也能睡着,你真是……”接下来的话他没说,方澄下了车,诊所已经到了。

      诊所的门面小小的,但是很干净。只有一扇玻璃门,一个微微发黄的白色招牌,上面写着“来平诊所”。

      他们推开小玻璃门走进去,老医生坐在桌子后面,带着老花镜,正在读晨报。阿森走上前去:“医生伯,他脚扎了玻璃。”说着把方澄轻轻推到医生面前。老医生透过厚厚的镜片直直盯着方澄,方澄被他看得背后发毛。阿森在一旁说道:“他是方家的小孩啦。”得到答案的医生露出满意的表情,朝阿森挥挥手,很严肃地说:“还不扶着他坐下。”

      阿森急忙过去要扶方澄,但方澄对他把自己说成小孩很不满,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才不是什么小孩。”

      阿森对他的反对不以为意。

      取出玻璃的过程一点也不愉快。医生先用小刀在方澄的脚底板划开一道小伤口,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出碎玻璃。方澄全身都是冷汗,抓着阿森的手,痛得一抽一抽的,眼眶里充满泪水。取完玻璃后,方澄已经快虚脱了,而阿森的手腕也出现了一道道张牙舞爪的红印。老医生看了看说:“去年阿森在南湾游水,脚扎了啤酒瓶,这么大一块——”他比了比大小,“——都是血,也没像你这样,年轻人啊,没点忍耐力怎么行……”

      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的泪水已经让方澄觉得很羞愧了,老医生的话无疑是火上加油,让他恼怒。接下去从包扎到离开,他一句话都没说,臭着一张脸。阿森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坏脾气,回去的时候也没跟他搭话,只在到家下车的时候扶了他一把。

      方澄一进门就跟他妈妈说:“我要回城里。”

      他妈妈给他盛了一碗粥,又塞给他一颗鸡蛋,随口问:“脚底的伤口怎么样了?玻璃都取出来了?”

      “我要回城里。”方澄又说了一遍。

      他妈皱了皱眉头,“别说些无聊的话。”

      然后他们爆发了争吵,到后面吵得十分厉害,谁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方澄坚持他要回城里去,他妈妈说他一个人待在城里怎么照顾自己,他连开水都不会烧。方澄说有保姆在,他妈妈嘲讽他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离了保姆他会饿死,他不会烧水,不会煮饭,不会洗衣,什么都不会。

      方澄气得全身发抖,他最恨他妈妈以那种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话,像一个旁观者似的,尽情嘲笑他。他冲她喊:“这有什么要紧!有钱就能吃到饭,有钱就能请人烧水煮饭洗衣服!”他说这句话是很下意识的,他从小生活在一个衣食不缺的富裕家庭,对他来说,钱就跟空气一样,从来不缺。

      他妈妈也许是被他纨绔公子般的态度给惹恼了,突然尖锐地喊叫道:“钱!钱!那是你爸爸跟我挣来的!你有钱吗?让你一个人出去生活,你活得了吗?工作?你能工作吗?你这样的脾气,跟谁都处不来,一天生一百次气!没有钱你怎么办?没有钱你怎么办……”

      他妈妈一直重复着怎么办,最后筋疲力尽跌坐在沙发里,神色黯淡。方澄被她吓了一跳,同时自尊心深受伤害。他跑回楼上房间,望着满地的碎玻璃发呆。

      过了一会,阿森拿着扫把、拖把跟水桶过来敲门,他是来清扫房间的。方澄想一个人独处,但他妈妈还在楼下,他爸爸在隔壁书房,见到他肯定又要说教一番。他烦得很,于是留在自己房间里,拉了把椅子坐在阳台,默默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

      如果驾驶着一艘小船,装满清水跟干粮,从这里一直出发,朝前一直一直走,会到哪里去?会不会有一座无人的安静小岛,上面长满了水果树,他可以吃水果,可以抓鱼,没人打扰他,没人烦他,没人贬低他。

      这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狂想,它最后是被阿森打断的。

      “你不该跟你妈吵架。”阿森拿着扫把站在一边,房间里干干净净,碎玻璃跟血迹都不见了。“她很难过。”

      方澄不敢相信,他跟他毫不相识,他居然来跟他说这些话。他不理阿森。

      阿森继续说:“我有话就说,你别在意。你从昨天到南岛开始,就一直在生气,谁都看得出来。你怎么有这么多气可以生?”

      阿森语法混乱的句子让方澄感到很可笑。

      “你妈早上还高高兴兴的,让我奶奶买了一大袋土鸡蛋,说你喜欢吃蒸蛋。你想想就知道不该跟她这么吵架。”

      阿森的眼睛真像书本上说的,宇宙里的黑洞,引力大到无法想象,把一切都吸了进去。方澄看着他的眼睛,掉进后悔的深渊,急速下降,但他还想挣扎一下。就算他是错的,难道他妈妈没错吗?这又关阿森什么事,他凭什么来跟他说这些大道理,好像他很成熟似的。他不过是个跟他一样,不能独立自主的小屁孩。

      “关你什么事!说得好像你没跟你妈吵过架一样!”

      阿森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说:“确实没有。”

      方澄过了一会才想起司机说过阿森的妈妈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甚至他的爸爸也不在了,他跟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他当然没跟他妈妈吵过架,因为没有机会。

      那一瞬间,方澄觉得又愧疚又窘迫,他不是故意的。阿森看上去不以为意,他安安静静打扫完房间就出去了。留下方澄一个人,心情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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