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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云镇 ...

  •   “一个魂埋泉下身寄人间的未亡之人。”
      2012年秋,报社新开的栏目由我们组负责,其中有一个板块迟迟未定下来,领导便派我去绍兴采访一个古建筑学者。从火车转到出租车,最后才到一个叫白云镇的地方,这镇子很静,都是些徽派建筑,白墙黛瓦,檐头微翘,比那人挤人的古镇美上不知多少倍。
      走进镇中,一条溪水将古镇一分为二,镇子里铺的都是青石板,拖着行李箱在石子路上实在是难走,索性就找了家路边的酒馆歇歇,顺便问问那寺庙在何处。一进酒馆,里面坐满了客人,酒香四溢,好不容易找着座,便要了壶黄酒,早就听闻这绍兴的太雕酒最是有名,这次前来必是要好好尝尝,一个小坛子捧上了桌,这酒得用木勺舀,舀出的一小杯,酒水澄澈,成浅褐色,飘着淡淡的米香,抿一小口下肚,顿时深秋的天都暖了。
      隔壁一桌老夫妻瞧见我大包小包的,便与我交谈起来了。
      “小姑娘不像是本地人,来这旅游的?”
      “不是的,我是来出差的,我正要找个人,叫许至安,不知阿姨您可认识?”
      “哎呀!那你可是来对地方喽,他就在那儿坐着呐,以后要是来找他,就记得那个位置,他啊,天天坐在那儿。”老妇人指向窗边坐着的老者,一看便知是个文化人,戴着眼镜,读着报纸,时不时看向窗外。我上前打招呼:“您好!请问您是许至安,许教授吗?”他转头望向我,眉目清秀,身上的书卷气很浓,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能看出相貌是极好的。见我盯着他看,便提高音量,“我是许至安,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噢,我是古建筑杂志社的记者,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着我从胸前掏出了记者证给他看,“久仰许教授大名,今天贸然前往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有关徽派建筑的故事,”我继续介绍着来意,“听说白云镇中有一座寺庙名为云寺,说是汉代的产物。”
      许至安笑了笑说道:“对古建筑倒是颇为了解,请随我来。”
      我跟着许至安从石桥上穿过,又经过了古镇的青石巷,巷子里有很多手艺人,有做石版画的,有雕木头的,有剪纸的,有做油纸伞的,看得出这些人都与许至安是老相识了,他们见到他都唤“毛脚”,用的都是乡音,但应该也不是他的名字,这属实是令我不解。
      这青石巷的两边都种满了花,只是深秋满巷的繁花,已然落在了地上。
      生于地,腐于土,落叶归根,乃是人之常情。
      但这许至安倒是特殊,之前览阅过他的资料,出生在济南,到北京求学,后因为修复云寺才到的绍兴,后来便留在了绍兴,这一留便是几十年呢,这眼瞅着就快过古稀之年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在这儿,才不走的。之前倒是没听说过许至安的感情故事,只知道他一生未娶,估计有很多故事吧,这次的新闻头版不用愁了。
      正想着高兴,许至安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便抬起了头,这是青石巷的尽头,一棵巨大的梨树从砖缝里探出头来,落了满地的花瓣。许至安从树下走过,花瓣淋在了他的头上,他捧了一大把梨花,小心地塞进口袋,见我瞧他,便解释道:“有这个习惯了,一到落花时节,便总想着装一口袋梨花回去。”
      “收藏?”
      他就笑笑,不愿多说,我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又走了一阵,终于到了湖边,湖中央的小岛上便是那罔若浮云般的寺庙,四周环水,唯有湖上捕鱼的船夫陪着它。湖面上薄薄的一层雾气,弥漫在寺庙周围,远看寺庙好似是生在云端一般,村中的人都认为这个庙通天,灵气更浓,愿望更容易实现,故而得名云寺。这样绝佳的地理位置和如此有难度的修建,可见古人的智慧,也怪不得古建筑学家又在这里整整二十多年才得以让云寺重见天日,一切都是值得的。
      许至安已然放好了船,我坐上小舟,看着湖水荡漾,看着鹈鹕在湖上捕鱼,抓拍了几张照片,方便以后放在新闻里,便进入了主题:“许教授,是什么支持您修复了云寺近二十多年的?”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却让许志安的神情变得不太自然。
      他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便开始跟我讲起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是我第一次对媒体提起这段往事,希望你如实报道。”

      1960年,北京
      许至安刚满25岁,那时的他还不叫许至安,叫许渊。
      跟随导师前往绍兴修复一个百年的寺庙,这是他第一个外派的任务,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会是他一辈子唯一的修复建筑。
      白云镇当时正值春季,村民都在准备捕鱼,所以没有人接待,就派了一些孩子在镇门口拉着横幅以表示欢迎。
      一行人站在门口,其中有个女孩看上去大一些,便上前解释道:“家里的人都去捕鱼了,村书记就派我们带这些孩子来欢迎,实在是礼数不周,村书记说下次请你们喝他私藏的黄酒。”
      “哪有哪有,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导师说着些客套话,“那就带我们去宿舍吧。”
      他们正准备去宿舍,谁知一个姑娘风风火火的跑来,手里还捧着一盒鸡蛋,后面好像还有人在追她,她一把将鸡蛋塞进了许至安的怀里,冲着他笑了一下,便仓惶的逃走了。
      只是这一笑让许志安看清了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她很瘦,瘦的皮包骨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脸上只剩下骨头在动。
      这时身边那个姑娘接过他手里的鸡蛋说道:“她叫谢沾,就是个野孩子,没有人教,没有人管的,甚至啊,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谢家本来就穷,再加上她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得养,她那能有饭吃呢,所以就出来偷了,平常见她可怜,邻居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可现在啊变本加厉了,都敢偷鸡蛋了,让你们见笑了啊。”
      “谢沾”,许至安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地方。
      “许渊,快过来啦,愣着干嘛。”同行的几个都在唤他,他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住的宿舍就在云寺旁边的一间小木屋,原本是方便村民捕鱼修建的,现在经过村书记的一番整理,也就有了宿舍的模样。
      “环境是差了些,但这里是离云寺最近的住所了,委屈你们了。”
      “哪儿的话,我们来这就已经够麻烦你们的了,都是些大老爷们,哪儿不能住啊,何况这时间紧任务重的,我们估计得住在庙里喽!”
      “多谢你们理解,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们,别客气。”
      “哎!您慢走。”
      送他们来的一行人刚走,导师便催促起来,让他们整理好修缮和勘探的工具,便投入了工作。

      步入云寺,贯穿整个寺庙的连廊里,木色的柱子上已满是斑驳,每个拱门下都结满了蜘蛛网。
      从拱门向外看去,恰好将庙宇的檐角框进,檐角上的木雕,虽经历千年风化早已看不清是何物了,可那风骨依旧留存,甚至还多了几分威严。
      这里处处破败、荒凉、杂乱,可偏偏这庙宇像是那淤泥中的圣莲,凡尘里的月光。
      这乱世之中做君子的,无非也只能是佛家了。
      这绍兴的雨真是说下就下了。
      江南的烟雨来的也有些急,寺中的石板路一会儿便被打湿了,檐角下的雨点落成了线,寺外的湖上泛起了一个个涟漪。
      见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他们便停了手上的活,准备去连廊避雨。
      许至安站在廊下,看着手上的笔记,时不时与导师讨论起记录的数据,雨点打在了他的鞋上他才注意起这场偶然的暴雨,见同事在一旁与导师交谈,索性就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静静地听起了雨。
      江南的烟雨他是听说过的,这都得归功于他那个从南京来的同学,常常同他讲起那南方的烟雨是多美、多好,好到让人如痴如醉,他心里想着。暴雨点缀云寺,仿佛轮回了几千年,身旁倚靠的石柱,说不定几千年前,修建这座寺庙的工匠也是这般倚靠在这儿,看着这个他悉心打造的作品吧。
      江南的雨啊,如痴如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白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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