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惟阿特

17、第 17 章

　　秋日何其短暂，尽管许凡期待已久的初雪还没到，而半月前的那场大雨也仍然将气温刷向新低。
　　大街上、校园里的落叶乔木早已变得光秃，只剩林立的松树还倔强长青。
　　又是半月被艳阳主宰长空的日子，而多数学生也纷纷脱下校服换上私服，变着法地展示自己风骚的品味。
　　各种情侣装与同款齐飞，许凡也成功穿上和林意时盈盈的同款卫衣。
　　暖气热乎乎地烘烤着房间，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水雾，许凡刚写完一半的作业，靠在椅子上遥视窗外。
　　对面楼还有几家没有关灯，许凡嘟着嘴走神，从同款卫衣想到厚底皮靴，想着想着，发觉自己该置办冬装了。
　　从前的衣服本也没带来多少，也都抵御不了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周蕙平日不忙，也隔三岔五地为许凡添置着。
　　但一想到这，许凡又觉得自己也很久没去逛街了，上次去还是今年元旦，一转眼再过俩月就又是元旦了。
　　约林意？不好约。
　　于是许凡思索片刻，起身去敲周蕙的房门。
　　晚上十点，周蕙还没有休息，听见敲门后应声让许凡进来。
　　许凡走过去躺在母亲的床上，周蕙正在看综艺，问许凡
　　“怎么了凡凡？”
　　许凡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然后忽然停下来，一抬脸和周蕙四目相对
　　“我们明天去逛街吧！好久没去了”
　　周蕙莞尔，从前叫许凡出门陪她逛街，十有八九都叫不动，两人逛不到一起去。
　　许凡逛街就跟小孩上田种地一样，去的时候叫得欢，没走一会儿就喊累，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提议要去。
　　“好啊，那你作业来得及写吗？其实我都给你买得差不多了——”
　　许凡立马打断周蕙先扬后抑的企图
　　“来得及来得及，难得周末嘛，我们还可以去看电影！”
　　周蕙对许凡的学习不可谓不上心，但再上心也不能以身代劳，只能在其他方面尽可能满足许凡，答应着
　　“好好好，那你今晚早点睡”
　　说到这许凡又哭丧着脸说
　　“早睡是不可能早睡了，只能尽力早起”
　　明天想出去玩，那今天必然要早做准备，周蕙知道许凡又要熬夜刷题，虽然心疼，却也感觉欣慰，只好赶紧放许凡回去。

　　翌日上午，许凡起床时痛苦挣扎片刻，想到和周蕙的约定，立马强行振作。
　　昨晚作业只写了一多半，但不要紧，剩下两张卷子晚上回班再努力也来得及。
　　周蕙起得早，已经买好了早饭化好了妆，许凡站在客厅里飞快地吃早餐，边吃边嘟囔
　　“你怎么没叫我呢？”
　　周蕙：“你睡得那么死，除了闹钟谁还能叫得起来你？”
　　许凡不满地撇撇嘴，周蕙又说
　　“再说现在也来得及，难得放假你能睡个懒觉”
　　这还行，许凡撇着的嘴又扬起来，逗得周蕙禁不住笑起来。
　　许凡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两个奶黄包，只喝了两口豆浆，两人就出门打车直奔最近的商场。
　　进去就是挨家挨户地逛，别管男装女装，就是母婴用品店许凡都得进去打个站再走。
　　周蕙：“你是刚从牢里放出来是怎么的？见个店就往里钻”
　　导购小姐姐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随即低头不好意思地看向许凡，许凡也不恼，理所当然道
　　“这有什么区别？？天天起早爬半夜的”
　　起早爬半夜，是许凡新学会的一句话。
　　周蕙不接她这茬，拿起衣架上一个短款翻领针织衫，米黄和天蓝的拼色，清新又温柔，问道
　　“这件怎么样？你去试试？”
　　这个品牌的衣服偏辣妹风，除却各种材质款式的裙子外，就是配色夸张的阔腿裤和各种短款外套与内搭。
　　导购小姐姐适时地赞许道
　　“蛮不错的，这个颜色衬小美女的肤色，款式也是今年的新款”
　　许凡盯着此新款上下看了两眼，摇头说
　　“不了吧，这穿着不会腰疼吗？”
　　周蕙瘪着嘴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无奈地把衣服挂回去，数落道
　　“再买条高腰的裤子搭配不就好了吗？天天穿你那些个大毛衣大卫衣——”
　　“这叫oversize”
　　说完许凡不等周蕙反应过来，立马脚底抹油溜到一边，自己看。
　　周蕙也不管她，两人各看各的。
　　许凡努着嘴巴就着商场里放着的轻音乐漫步，穿梭在散发着崭新的衣服里，周身萦绕着名为自由的味道。
　　这味道成功把始终盘踞在许凡脑子中的知识短暂地驱离脑海。
　　然后她又千挑万选找到一件米色羊绒毛衣，上面绣着各种水果小图案，款式虽然不够over，但也不算短。
　　许凡拎着这件衣服，目光在室内转上一圈寻找更衣室，导购小姐姐快步走来，示意更衣室在里面。
　　许凡的目光却已经转过半圈，越过扶梯，定格在对面一家运动品牌店里，竟意外地看见江言。
　　他身边站着位中年女士，两人正站在一面鞋墙前，侧身对着橱窗。
　　那是江言的母亲吗？江言居然还会陪母亲逛街？许凡有些纳罕地想，对江言的认知又刷新了一层。
　　这时周蕙已经和导购小姐姐抱着一堆衣服走向许凡，说
　　“你拿的那件也不错，去试试”
　　“哦”
　　许凡收回目光，周蕙已经把衣服塞进她怀里几件，许凡想摸手机给江言发条消息而不能，正犹豫着，周蕙催促道
　　“快点呀，买完还要去吃饭，你不是还要看电影吗？”
　　许凡只得把好不容易拿出来的手机按灭，顺手递给周蕙，乖乖去试衣服。
　　周蕙的眼光很好，挑选的都是适合许凡的颜色与款式，虽然有些许凡并不喜欢，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把许凡喜欢的和周蕙喜欢的各买两件。
　　导购也是个美女姐姐，热情洋溢又会说话，不住地夸周蕙眼光好女儿又漂亮得落落大方，夸得周蕙心花怒放。
　　周蕙正准备去结账，美女姐姐又道
　　“别换下来了嘛，穿着蛮好看的，里面的温度穿一件刚好”
　　许凡心想也是，便把外套递给周蕙，让她去结账的时候一起打包起来。
　　周蕙去付钱，许凡就百无聊赖地往门口走，走到这又想起江言来，江言已经不在对面的店里了，墙前又站着几个陌生男生。
　　许凡又想给他发个消息，想起手机还在周蕙那里，只得作罢。
　　两人又闲逛两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两个奶黄包早就已被消耗殆尽，许凡一手拎着两个纸袋，一手摸摸肚子，提议道
　　“吃饭去吧，我饿了”
　　周蕙点点头，两人上楼，走进顶楼唯一的一家淮扬菜馆。
　　里面正在用餐的人并不很多，想必是已经过了午饭正点儿的缘故。
　　周蕙和许凡选了个靠里的位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毛巾擦擦手，然后各自用手机看菜单。
　　正看着，江言明显惊喜的声音从许凡背后响起
　　“许凡？”
　　那声音并不大，惊喜之余还带着试探，但周蕙已经听见了，往外坐到沙发边缘，探头去看声音来源。
　　许凡也探出身子打招呼
　　“江言”
　　坐在江言对面的女士问道
　　“言言，这是你同学？”
　　话是问江言，眼神却朝许凡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递给彼此一个温和的微笑。
　　许凡轻声说：“阿姨好”
　　江言的母亲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算刚才在服装店里的一瞥，这是许凡第一次见到江言的母亲。
　　她衣着看起来很简洁，甚至简洁到了有些朴素的地步，应该是和周蕙差不多的年纪，但看起来要比周蕙显老些。
　　头发尚且乌黑，眼角和唇边却已然爬上皱纹，五官精致，即使皮相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些松弛，也依然能从骨相上看出美丽。
　　江言的五官则几乎遗传了他母亲的所有优点，清晰又精美，戴上假发甚至能雌雄莫辨。
　　江言听见母亲的话音，仍旧看着许凡和周蕙的脸色微微僵住，随即又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叫人
　　“阿姨好”
　　周蕙也笑着点点头，江言这才转回身去，回答母亲的话
　　“对”
　　江言的母亲紧接着还问了些什么，但餐厅内轻音乐流淌，两桌之间隔着有四五米的距离，听不太真切。
　　菜一道道摆上来，周蕙感叹着
　　“这是你们班的吗？这小伙子长得可真好看啊，应该不少人追吧？”
　　许凡赶紧示意母亲大人压低音量，小声说
　　“是我们班的，也还好吧，没什么人追”
　　周蕙明显不信，话音一转又问
　　“那你有没有人追哇？”
　　许凡知道这才是周蕙真正想问的，往常不假思索就能回答出的话，此刻却没能顺利脱口。
　　本来一句没有就万事大吉了，许凡却因为想起陈子彬而微微皱眉，搁下筷子喝口茶，才摇头说：“没有”。
　　周蕙撇撇嘴说
　　“怎么会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追我的人能组成一个撑杆跳高队呢”
　　许凡刚想翻白眼，听见最后一句话笑得不行，说
　　“我以为你要说足球队呢”
　　周蕙把汤勺放回瓷碗里，清脆的一声响，笑道
　　“那还是要诚实一点嘛，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再过半年你高考完，我们也不会再回这边来——”
　　许凡轻笑着点头，但笑容没有维持太久，心不在焉地一下下盛着碗里清淡却鲜美的汤。
　　周蕙的话给了许凡当头一棒，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她只把这座城市当成了她人生的中转站，如同换乘一般。
　　只是这是她人生中的换乘，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但总也不会改变目的地。
　　可短短几个月里，她就将不得不面对终有一天，也要和林意，和江言分别的事实，本来是自然而然要发生的事情，现在却像和阿粥的分别一样让许凡难以忍受。
　　她从来没问过江言想去哪里，连上次说起郑然，也只是草草揭过这个话题。
　　几人之间也很少探讨想报的志愿，毕竟当务之急还是度过高三，而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郑重其事地问起来反而奇怪。
　　正想着，江言他们已经结完账，正向这边走来准备道别。
　　江言的母亲站在后面，对着周蕙和许凡相互微笑算是打了招呼，江言说
　　“阿姨再见，许凡晚上见”
　　周蕙也说：“再见”
　　许凡站起身来送了两步，周蕙就在身后，江言的母亲在前面，两人都不方便说小话。
　　江言的母亲回过头来制止她们继续送下去，说
　　“就到这吧，再送一会儿菜该凉了，许凡是吧？有空可以来家里玩，有时候你们班郑然也会来”
　　许凡点点头，她知道郑然和江言家住的很近，江言母亲的邀请让许凡有些兴奋，又有点心虚。
　　她见过江言暴力的一面，也从那暴力中隐约窥见到对方的脆弱与赤诚，现在见到江言的母亲，难免让她感觉，自己和对方之间更加亲密了一些。
　　可一个人的视角太狭窄，你并不知晓，你见过的事物究竟还有谁也见到过，许凡懒得把思维发散地那样宽广，只为当下的兴奋而感到一丝隐秘的快乐。
　　而这快乐所以隐秘，还有周蕙就在身后的原因在，这也使得许凡有些心虚。
　　不知为何，明明在是否有人追自己这个问题上撒谎的时候，许凡都没有丝毫心虚，因为她深知自己在尽可能地回避让巴掌拍响。
　　可眼下，想起周蕙刚才的话，许凡甜蜜与痛苦交织的情绪中又添上一丝茫然。
　　注定要分别的人，也要坚持靠近吗？
　　许凡低下头的时候，看见行走间江言母亲露出长袖下左腕上的表，宽大的表带被带离原来的位置，露出内侧一道粉色的印痕。
　　两人没有再送下去，见江言和他母亲离开后便又坐回去，坐下后江言的消息发来，许凡点开看，他说
　　“这么巧？”
　　许凡把手机放在桌下飞快打字
　　“不巧，刚才买衣服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江言秒回
　　“那怎么没叫我？”
　　许凡失笑，只一下又收回去，怕被周蕙觉出什么来
　　“不在一家店”
　　也不知道江言现在是在走路还是干嘛，一句话也不落下，不依不饶道
　　“那你也没给我发个消息”
　　许凡解释道
　　“我手机在我妈那里”
　　江言：“借口”。
　　许凡发了个对着小人扇巴掌的表情，配文：“大胆”！
　　江言则回个跪地求饶的表情。
　　“笑什么呢你？”
　　周蕙已经用完午餐，正搁下筷子喝茶，狐疑地盯着许凡，许凡忙说没什么，也没敢把手机拿出来，就顺势放在长椅上。
　　饭后许凡和周蕙踩着时间去看了部电影，才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许凡没敢耽搁，匆忙地把衣服换下来，收拾书包冲出门去。
　　到学校的时候距离上课铃还有段距离，许凡把书包倒空，看着还没写完的作业，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假期这就结束了？
　　正想着，江言跟郑然和徐闻远走了进来，见许凡正坐在座位上满面愁容，郑然俯身一看桌上的英语卷子，幸灾乐祸道
　　“许凡你可要抓紧了，一会儿第一节就是英语课”
　　许凡没理他，头也不抬就朝前面喊
　　“林意！你英语写了吗”
　　郑然立时虎躯一震，一溜烟跑进座位，剩下江言倚着许凡的桌子不咸不淡地说
　　“许小凡，你作业都没写完还敢出去玩啊？”
　　许凡撅着嘴反驳道
　　“你不是也出去玩？”
　　江言坐回后座，伸手戳许凡的后背
　　“可是我作业都写完了啊，抄不抄？”
　　许凡眼睛一亮，然后又萎靡下去，感觉自己堕落了，让江言给自己开小灶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得抄他的作业？
　　好在江言还比较贴心，已经先把卷子扔到许凡桌上，这是卷子自己来的，不看白不看嘛，许凡立马下笔如有神，边写边头也不回地说
　　“还有历史”
　　江言又把历史卷子扔过去。
　　三十分钟写两张卷子不够，抄两张还是绰绰有余，许凡写完后把江言的卷子还给他，问
　　“今天那个是你妈妈吗？”
　　其实是废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江言点点头也问
　　“你们比较喜欢吃淮扬菜？”
　　许凡趴在江言桌上，林意和时盈盈的作业还没补完，郑然正低着头玩手游，见许凡靠过来，江言微微靠在椅子上看她，只见许凡鼓了鼓脸摇头说
　　“也还好，就是很久没吃了，而且我妈觉得吃清淡点比较好，你妈妈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江言挑挑眉，未置可否继续问
　　“然后你们就回家了？”
　　许凡嘻嘻笑道
　　“还去看电影啦！”
　　许凡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看得出仅仅是三个月的苦学生涯也够让人难受了，看个电影也能这么高兴，江言失笑，学着许凡的口气
　　“看的什么啦”
　　许凡眨巴眨巴眼睛，声音甜得腻人，说
　　“不告诉你啦！”
　　江言眼里的笑意深了些，带着旁若无人的宠溺。
　　许凡觉得那目光像一团温热的火焰将她笼罩，并不让人感到突兀与不适，反倒像是期待已久的愿望成功得到满足似的。
　　但两人并未对视太久，郑然就猛地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来回巡视着许凡和江言。
　　江言瞬间收起笑脸面无表情，侧着脸对着郑然，许凡被吓了一跳，抱怨地说
　　“你干嘛啊？被打穿了？吓我一跳”
　　郑然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是你嘛，你刚才和江言说得，我以为你俩让人夺舍了呢，你们今天在外面碰见了？”
　　江言答道
　　“嗯，在万达”
　　郑然就是顺嘴插一句，又低头玩游戏去了，江言刚想和许凡说什么，前排的林意就火急火燎地把许凡叫回去。
　　“救命救命救命——我需要数学卷子！”
　　许凡的数学卷子在时盈盈那，时盈盈立马喊道
　　“马上马上，再给我两分钟”
　　郑然抬头问道
　　“我的给你？”
　　林意撇撇嘴，不太满意地说
　　“咱俩半斤八两”
　　郑然也不满意了，强行把自己的卷子扔过去，嘟囔着
　　“你抄人家的还那么多要求”
　　林意顾不上跟他叫板，拿了郑然的卷子刷刷就是写。
　　这次许凡不转过来了，江言也不叫她，手机上的消息发过来
　　“有空一起去看电影吧”
　　许凡没接话，有一部去年冬天上映的外国电影，由于一直没有上院线，虽然网络上也流有资源，但许凡始终没有看过。
　　江言这么一说，许凡立时想起了那部电影，电影里男主染成金色的半长头发，瘦削的身材总是穿着件白衬衫，如果是江言染成金发的话，应该也会很好看。
　　许凡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注重内在的人，可面对江言时的欢欣又总提醒着她，内在美固然重要，可外在美也着实是让人难以忽视。
　　许凡迟迟没回，江言的消息又来了
　　“去不去嘛？”
　　许凡反问
　　“什么时候？”
　　江言：“下个月？”
　　许凡：“好”
　　那时已是十月末，十一月的月考逼近，没两天就是下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