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拒死》化月

8、第 8 章

　　正星熟练地穿梭于各个小巷和路口，他好歹在寒夜走后听铁匠铺老板说了一会儿的闲话，不至于那么倒霉会撞上他。但他也要抓紧时间赶去那个废弃的酒店，后面江维桢估计要处理肌人集中管理设施的相关事宜，正星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可以外出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到西北角地区的时候，正星更加警惕，甚至手电筒都不开，为了以防万一也摘下了遮蔽机械左手的手套，到了废弃酒店前，还在离入口不远处等待了几分钟，以防寒夜就在那里。
　　确定大门口没什么人了，正星才小心地进入，轻车熟路地走到那个仓库，来到地窖入口。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慢慢地一步步踩着阶梯往下走，没走多久就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正星立马集中精神，继续往下走，他全程靠着墙壁那一边走，最后靠在那个破旧木门旁的墙壁上。
　　木门是关着的，但他能听清楚里面的说话声了。这座酒店的电力系统早已被废弃，所以酒窖里大概是点了几只蜡烛，微弱的光芒从门缝透出来。
　　粗哑的男声：“如今我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不能再冒险了。”
　　优雅柔和的女声：“看来你真的是被那帮猎手吓破了胆，宁可一辈子只能当个下水道里的老鼠吗？那还是趁早离开主城区吧。”
　　人类口中的战士，是骨人眼中的猎手。
　　那个男人暴躁起来：“石红信，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自己手里有个听话的人类，你有一副反正的骨架，就开始得意洋洋了是吗？”
　　沉稳的男声：“别吵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合作，怎么能闹内讧呢。”
　　“呵呵，我就算不跟你们合作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本来以为我们骨人之间难得合作，可以多少做一些大事，结果看来……”女声顿了顿，“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只能靠这副样子活着，寒夜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合作？怕不是要我给你们打工吧。要没有我，你们连这个地方都待不了。”
　　又有一个人阴阳怪气道：“你所谓的好好活着不也一样要小心地活在暗处？靠一个人类还真给你骄傲上了，小心人家长大了反咬你一口。”
　　正星皱着眉，听着里面的吵架声，这些骨人一直在进行无意义的争论，对于这种闹腾声他并不感兴趣，他只是觉得奇怪，根据里面的谈话，大致估计至少也得有十来个骨人，而他前几天来的时候这里是空无一人的。
　　这几天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西北角的地区，也基本确定不可能有十几只骨人都能在街上出没而且不被巡警发现。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寒夜的旅行袋？骨人虽然可以只凭一个头颅生存，但哪怕里面只装骨人的头颅，最多一次也就装三四个。如果寒夜来来回回搬运那些头颅，这么明显的行动轨迹他不可能不知道。
　　正星大着胆靠近门缝，从门缝往里看，昏暗的烛光中，他看见一个个头颅摆在地面上，在互相争吵。唯一站着的人就是寒夜，他靠着墙，垂着眼帘，神色冷淡，一言不发，只是把手里的匕首抛在空中，转一圈然后又接住，仿佛那些骨人说的话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红信，现在我们这些人里拥有完整骨架的只有你，不如你想办法多弄点骨骼，让我们先都能自由行动了，这样做起事来也方便，也不用什么都交给你去办。”
　　正星看到那个叫石红信的头颅，精致的面庞上明显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几年前我弄来一条左臂，搞得差点被那帮猎手发现。你现在让我多弄几个人的骨骼？是嫌我死得太慢吗？”
　　正星听到这里呼吸都停住了，右手拳头死死紧握，他透过门缝，将那个叫石红信的骨人的相貌深深记在脑海中。
　　是她么，当年杀死江维桢妻子、带走寒夜、唆使寒夜夺了他左臂的骨人。
　　一个头颅不满道：“再吵，就让那小子把你俩的脑袋装进袋子里带回去慢慢吵。石红信，如果你真的没有合作的意愿，下次就不必来了。”
　　“我不来？你们现在不还是要靠我吗？”
　　“不，那小子来就行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待着。”
　　石红信目光冷了下来：“呵，你别搞错了，他是我的人。是我当年带出来的，是我养大的，你们现在想坐享其成？我告诉你们，这小子只听我的，我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寒夜依旧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神空洞，仿佛他们谈论的人不是自己。
　　有的头颅竟然开始劝说寒夜：“小子，你既然为我们骨人做事，那就应该明白，只为石红信一人，骨人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寒夜终于有了反应，他漠然地看着那个头颅，语气平静：“为许多人做事，和为一个人做事，那好像还是第二个更轻松一点。”
　　“你——”那个劝说寒夜的头颅气急败坏，“你这小子，等我们骨人有了出头之日，我第一个就宰了你！”
　　正星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门缝。不得不说那帮骨人永远都是那副死样子，无一例外。不知道是不是永生带给他们的自信，他们对人说话永远都是那么高人一等，完全不把别人当人看，不管是不是同族。过于高傲的人往往聪明不到那里去，所以他们即使有永生的优势，即使只有破坏头颅才能真正死亡，如今也只能活得跟下水道的老鼠一般。
　　正星决定先回去再说，他只有一个人，虽然那些放置在地上的头颅，没有骨架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但是寒夜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瘦小，如今个子已经比他高了，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打赢寒夜。
　　而且，就算能打赢，看在江维桢的份上，他也不想伤寒夜性命。他现在手里只有一把匕首，没有限制寒夜行动的道具，更何况目前并不是把寒夜带回去的最好时机。
　　如今还在主城区活着的骨人个个都是隐蔽的好手，如果不是寒夜，他还真没法一次性就能找到这么多。
　　这次的收货已经够多了，他也该撤了。
　　正星转过身，小心踏上台阶，准备离开，然后就整个人僵住了。
　　再往上几个台阶，有一只野猫蹲在那里。那只猫是全黑的，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该死！正星暗骂到，那个破门的隔音十分差，那只猫但凡发出点动静里面肯定是会听到的。
　　别叫，千万别叫……
　　正星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希望一只猫是个哑巴，他心里祈祷着，额头上冒出汗。
　　他下意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必须得找个藏身之处。
　　好在有个离那个门不远处有个积满灰尘的旧布帘挂在那里，后面应该是堆放着一些杂物，实在不行他就只能躲在那个地方了。
　　那只黑猫站起身，一步一步往下走，它每走一步，正星的眼皮就跳一次，他一动不敢动，看着黑猫慢慢走到他脚边，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默默往他身后走。
　　正星刚想趁此机会赶紧走，结果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喵——”
　　那一瞬间，正星呼吸都停止了，身体的反应速度比大脑还快，直接迅速躲进那个旧布帘后面。
　　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又立马减缓自己呼吸的幅度，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酒窖里的谈话声停了，紧接着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布帘后放置着一些麻袋，里面可能装着干草之类的东西，为了防止自己的脚从布帘下方露出来，他现在整个人坐在那些麻袋上，靠着身后的墙。
　　那个破旧的门发出吱呀声，是被打开了，然后又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那只猫叫了几下，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
　　正星屏着气，等着寒夜赶紧回酒窖，但是对方抱起猫后似乎就没有动作了。
　　刷的一下，布帘被拉开。正星瞪大眼睛抬头，寒夜抱着黑猫，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寒夜淡色的瞳孔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直到他注意到正星的机械左手，那张平静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波动。
　　正星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如果寒夜直接动手他倒能予以应对，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他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了。
　　寒夜又看了一会儿面前这个少年的脸，空洞的眼睛难得露出一些细微的情绪。
　　紧接着，正星就眼睁睁看着对方又刷的一下把布帘拉了回去，把他和外部环境再次隔绝起来。
　　他听见布帘外，寒夜慢慢走回酒窖，门再次发出嘎吱响声，最终被关上，门后的谈话声再次响起。
　　“怎么了？在外面磨磨蹭蹭的。”
　　“没事，一只野猫而已。”
　　寒夜的声音虽然经历过变声期成了大人的样子，但他说话时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有些柔柔的。
　　“时间差不多了，这次聚集够久了。”
　　那些头颅听寒夜这么说，也就决定今天先到这里。
　　门后的谈话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寒夜才拎着旅行袋推开门走出来，把门上了锁。
　　正星在布帘后清楚地听到寒夜的脚步声在楼梯口那里停了一会儿，再一步步踏着阶梯往上走。
　　等脚步声消失了好一会儿后，正星才心有余悸地从布帘后出来。
　　……寒夜想干什么？为什么不把他揪出去，反倒帮他打掩护？
　　正星的脑袋现在一团乱，他小心地走到楼梯口，发现那里的墙上多了一个涂鸦，他打开手电，照亮那个涂鸦，等他看清后，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涂鸦简洁明了，一个罐子的形状，里面又画了一个面无表情的脸。
　　正星反应了过来，他缓缓转头看向那个上了锁的门，他记得很清楚，那个酒窖里有不少酒坛。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上次来的时候，还有刚刚从布帘后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惊醒那些酒坛里的头颅。
　　他最后看了一眼寒夜留在墙上的涂鸦，便安静又缓慢地离开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