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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足风流 ...

  •   前序: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魏晋后南北朝诸侯割据,连年争战,时局动荡,民不聊生,百姓多易子而食,甚至人相食,境况之惨烈自上古始无出其右。私以为此乱世中方可孕育后世盛唐,故偏爱南北史,其中个别人物者尤甚,然南北朝之纷乱,余能力有限,此文与史实有出入处,万望海涵。

      时为梁天监十五年夏,建康一片繁荣之象,茶寮饭馆中人声鼎沸,细细究之,竟多在议论侍中信武将军徐琨嫡子徐君蒨与新宠百花楼花魁盼烟姑娘的风流韵事,贩夫走卒者多爱将那风流之事描摹得细致入微入木三分,如亲眼所见一般,听得茶寮中一歇息纳凉的翠衣女子面红耳赤,甩给小二几文茶钱便一把抓住身边的糕点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回徐府偏门才缓下速度,待到看清眼前之人,心中暗道不好,却仍然收势不住撞了上去。
      这一撞翠衣女子倒被撞得七荤八素,那被撞之人斜飞入鬓的细长浓眉之下一双含笑狐狸眼满是戏谑,气定神闲的揽住又向后倒去的女子,轻挑右眉痞痞调笑道:“绿浮啊,后面有鬼追你么?还是有意如此热情地向本郎君投怀送抱啊~”绿浮因奔跑晕红的双颊顿时宛若火烧,推开白缎蔓草暗纹常服的男子,急急做万福“郎、郎君,奴。。嗬。嗬。。奴婢,不是。。不是有意的!”
      白衣男子笑得更加温文无害,边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作势要为绿浮擦汗,边道“绿浮这般拘谨,真真伤本郎君的心。”绿浮略抬眸偷瞄,便瞧见那方粉色丝帕绣着戏水鸳鸯并一个“烟”字,刚刚生出些许的少女情丝瞬时去无踪影,猛低下头更深万福“郎君安好,奴婢告退!”便拎着糕点不顾礼节抢在该郎之前迅速旋入偏门,一溜烟的没了影。
      传言中声色犬马、龙姿凤章的徐郎君便被个小丫鬟晾在了自家门口,楞楞地看着手上的帕子,片刻笑出声“这鬼丫头,”随手将绣工精细的帕子扔给身边的随从,“赏你了。”在千恩万谢中弹了弹衣服踱进偏门。
      绿浮一路快走,刚入凭栏苑垂花门便听到跨院传来埋怨“叫你给娘子买些糕点,你怎么这会子才回转?我差点就去请护院去街上把你捞回来了。”
      绿浮喘着气加快脚步小跑至那说话的蓝衣鸭蛋脸女子身前,气息不稳地站在她面前,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对大大的杏眼忽闪忽闪无辜地看着那女子,蓝衣女子无视绿浮故作可怜状的眼神,一把夺过过绿浮手上的纸包,瞪了她一眼就立刻转身向小厨房走去,绿浮顿了顿脚步,追上前去急急道:“好蓝颦(靠!我电脑又蓝屏了!!很气愤,这个悲催的丫鬟就叫了这么悲催的名字,纪念我蓝屏的电脑),我在路上没耽搁,不过日头太盛,便到茶寮里解渴纳凉罢了。娘子…..是否怪罪我回来晚了?”
      蓝颦又狠瞪了她一眼,用力戳了下她的脑门,道“今儿个算你走运,娘子午睡未醒,否则就仔细你一身的皮吧!”扭头转身轻哼甩白眼,动作流畅优美一气呵成,似是多次演练甚是娴熟,绿浮缩在蓝颦身后调皮的朝她后背吐吐舌头,提步跟上。
      差不多收拾停当,内室的铃铛响起,蓝颦唤上几名备着洗漱用具的低等丫鬟垂首碎步进入,挑开水晶帘。
      美人榻上侧卧着一身着粉纱对襟广袖衫、体态婀娜秾纤合度的女子,她轻蹙双眉微嘟红唇,一副似醒未醒的慵懒妩媚样。蓝颦上前蹲下摆好丝履,轻轻扶起榻上女子,她微翘圆润的鼻头微微沁着汗珠,蓝颦接过身后丫鬟递来已浸过冰水的丝帕,细细揩拭说道“娘子,您今儿个睡的略久了些,暑气侵入内室,奴婢这就唤人再加些冰砖。”
      “恩,”女子轻轻应了声,微微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道,“我再倚会儿,等添上冰砖再给我换身衣裳。”
      “是!娘子稍待。”蓝颦低声应道,福了福身与身后的丫头们轻轻退了出来。
      不久,冰窖就送来冰砖,众低等丫鬟轻声讯速向屋角三脚铜鼎里加了冰砖,小心翼翼不惊动水晶帘后一直闭目养神的女子。待众人都退出内室,蓝颦和绿浮上前挑起水晶帘,轻唤了塌上女子伺候她起身更衣,刚换好衣裳就有人来报少郎主正前来看望娘子。
      丫鬟们又脚不点地地准备茶水果盘,或得了小空子,个个脸上飞红躲在角落里举着系在腰间的小镜子整理容妆。
      一青衣男子翩然(你没看错,是翩然,现代汉语译成:飘着走。。。)跨入屋内,比起早先那身白衣少了份华贵锋芒多了份温润从容,淡笑着上前仔细打量对镜整理发髻的女子,道:“兄长不在昭佩妹妹身边,小妹不是应当形销骨立,怎么反倒丰腴些了呢?”再环视侍立两旁的丫鬟们道:“呀呀呀,小丫头们倒是愈发美艳了。”
      女子瞥了他一眼便懒懒地倚坐上罗汉床,没有理会自家哥哥的贬损,轻启薄唇,“我等自是无需哥哥关心,到是哥哥你自己个儿,平日为家计在外奔波劳碌,忙得不见身影,如此辛劳妹妹当真是心疼不已,每每念及哥哥都要多吃上两碗饭,才总不辜负哥哥向那青楼卖笑搏来的糊口钱!”周遭的丫头们强自忍住但仍低头掩唇嗤笑出声。
      徐君蒨听了妹妹这番抢白,也不禁红了一张老脸,假咳两声坐到罗汉床另一边,道“几日不见,妹妹到是更加牙尖嘴利难以招架了。”
      君蒨自小疼爱的昭佩妹妹此时凑近他脸旁,咬牙道“那就多谢哥哥栽培了。”
      徐君蒨此时已抛开窘迫,恢复翩翩佳公子的厚脸皮样,文雅地作揖推拳道:“妹妹客气了。”
      徐昭佩撇撇嘴不再搭理君蒨,此时下人送上冰镇水果,两人默默品完。
      待下人收拾完毕,徐君蒨轻拢宽袖,“妹妹愿与哥哥同游乐游苑么?”
      昭佩一听面色稍霁,转瞬又沉下脸来,“常言都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跟哥哥比宰相也是落了下乘的,哥哥哪里要用肚子装船,用嘴就成了!”
      徐君倩立马腆着脸道:“上回说好陪妹妹游湖却又食言,哥哥这不一回来就向妹妹陪不是了么,哥哥嘴里最多也就跑个小渔船,妹妹才是如假包换的巾帼女相,定不会同我这江湖小虾米治气的。”
      昭佩再也挂不住一张肃颜,同众丫鬟笑做一团。徐君蒨见他妹妹终是拔除了不痛快,便更是卖力耍宝,敛眉垂目,又从袖中拖出一条手帕,修长双手不安地绞拧着,委委屈屈道:“哥哥我在外充大爷,在家却要伏低做小逗妹妹开心,外人若是知道定要嘲笑我是个纸糊的建康第一公子。本公子略带脆弱,如何、如何能承受这般打击!请妹妹怜惜则个~”(一副小受样~~嘿嘿)
      众人更是笑到打跌,徐昭佩亦是以帕掩口笑得不可自抑,细长上挑的眼眉间俱是笑意流转,道“妹妹我虽坐镇家中,但也自诩不出门知天下事,人都道梁国太子文采风流,举世无双,当数建康第一,不知哥哥从何博得这第一之名?”
      绿浮故做惊讶道:“郎君,这手帕也会着装打扮的么?怎就这片刻工夫就变了样?”然后对着徐昭佩一顿挤眉弄眼,“娘子啊,这第一的由头多了去了,郎君自然算是建康第一风流公子!”
      徐君蒨脸色微口西,做薄怒状:“好你个小丫头!跟你家娘子后面好的不学倒是学的一口尖牙,都会来消遣你家郎君了!”
      徐昭佩轻笑的拉过绿浮,道:“哥哥莫吓坏我的丫头,不过哥哥这般表现便是传言中的恼羞成怒么?”
      可怜徐君蒨伶牙俐齿,在外人面前从未输过阵仗,反被自家妹子这番欺压,心中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徐君蒨胡乱将帕子塞入袖中,迅速起身向昭佩作揖道:“妹妹稍坐,哥哥还有要事,待天气高爽,定携妹妹同游乐游苑。告辞告辞!”话音刚落,便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昭佩松开拉住绿浮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今儿个你话里有话啊。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隐瞒之处。”
      绿浮忙说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子。”便将在茶寮中所闻悉数告诉徐昭佩,听得屋中丫头们个个脸颊飞红。徐昭佩亦是尴尬,只咬牙笑骂道:“好你个小蹄子,你这是提醒我帮你找个好婆家喽,真真是恨嫁心切!”
      绿浮立刻双手捂脸,直直跺脚道:“娘子真坏,就知道合着郎君欺负人家!”
      众丫鬟又是一顿笑闹,蓝颦问道:“这些跟那手帕又有何关系?”
      绿浮就又将在偏门如何看到徐郎君手中的手帕花样题字说与众人听,丫鬟们心中暗暗妒忌,又止不住关心绿浮有未生受了郎君好意,暗暗揣摩那人若是自己,郎君应当也会如此温柔相待,殷勤拭汗。一时间,众人有瞬间的沉默,脸色各异。
      蓝颦倒是面不改色,调笑道:“娘子啊,以绿浮的性子,定是又逃之夭夭了,”然后左手以帕掩口轻笑,右手指着绿浮,“她呀,就是一光说不练嘴把式!越是嚷嚷着厉害,越是没讨着巧!”
      绿浮一梗脖子,向着徐昭佩辩驳道:“什么讨巧不讨巧的,我虽是这徐府下人,倒也是当初千挑万选出来的干净人家的女儿,眼见着那勾栏瓦舍的下作东西,怎可让那种东西污了肌肤!自是要躲的远远的,不然,还不得将这面皮割了去!”
      徐昭佩颔首略略沉吟,“也是,”然后环视屋中,略眯了细长的眼眸,“立刻将这屋里屋外洒扫三遍,开窗去味,”顿了下,道“先去将客房收拾一间出来,我今晚睡客房,绿浮,伺候我沐浴更衣后,将我身上这件烧掉。”然后立即起身走出内室,似慢了半分就有什么脏东西沾染,绿浮紧随其后。此时徐娘子心里正严厉谴责那不羁的哥哥与这样的人来往也就罢了,还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白白污了她的卧房,若哥哥在身前,一定再将他一顿好骂。
      蓝颦望着两人匆匆走往浴房的身影,看着众丫鬟因一句话又要忙碌开来,轻挑嘴角苦笑出声,眼神迷离空洞低声叹道:“干净人家?哼,士族眼中只有下作,哪有干净?都是下作的东西,谁还能瞧不起谁?”摇了摇头,便融入打扫房间的众人。

      已近夏末,才稍退了暑气,整个江南便又笼罩在一片翠光流转的烟雨空濛,恰到好处的锋芒与温柔,才孕育细腻而刚直的美人,清丽而哀婉的唱腔,飘逸而含蓄的华裳,温暖而捎带遗憾的才子佳人故事的结局。
      徐君蒨再不敢放昭佩的鸽子,他虽一副伶牙俐齿,却定是啃不动昭佩这块硬骨头,于是挑着昭佩最爱的江南细雨如烟之日,携她同游乐游苑。徐府座落在宣阳门外的御道边,君蒨更是为着昭佩花尽心思,此次携她出游,定要让她难忘便是,于是命管家准备一只乌篷小船,欲取青溪北上至乐游苑,还可顺道游览玄武湖。
      烟雨江南,留人天,徐君蒨为徐昭佩撑着油纸伞,随侍赶着牛车落后约十五步。少有的行人都形色匆匆,二人却悠然信步于往日热闹非凡而今却略显空旷的街道,青石板路被雨丝轻轻浅浅地润湿,徐君蒨将头偏向右边看着昭佩,左手撑伞,像幼时那样缓缓握住她的手,收到昭佩捎带疑惑的眼神后,眯起细长的眼眸褪去戏谑,氤氲着江南秋雨淡淡的哀伤,望向薄雨微掩的远方,沉声道:“妹妹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遇事就咬着手指大眼含泪,只哀哀怨怨地看着哥哥,需要哥哥保护的小妹妹,当时只觉得那副期艾的小模样加上两个冲天羊角小辫真是奇异的好笑。”
      徐昭佩轻笑出声道:“哥哥记得清楚,我倒是有些记不清了。什么时候呢?哥哥却成了总是调笑欺负我的人。”
      徐君蒨也轻挑嘴角“我是记得的,想起那时你的模样,开始总是笑着,可想着想着就难过起来,妹妹大了,漂亮了,再不会用那样撒娇却带着理所当然的眼光看着哥哥,越看你长大越是觉得你离我越远,越觉得你再不是我一个人的妹妹。”
      徐昭佩紧紧握住君蒨的手,拽过他望进徐君蒨的眼睛正色答道:“哥哥,我永远是哥哥的妹妹啊!哥哥从来就教导我,作为门阀贵族,要有力撑士族繁荣的魄力与勇气,便要先保护好自己,至少不受人欺压,哥哥的教导,我一直不敢忘却,”徐昭佩嘴角眼梢略略露出些许委屈,“虽总是跟哥哥笑闹,但是我一直敬重哥哥,哥哥说的自然是对的,我亦极力要求自己做到哥哥说的那样,努力做哥哥认为是对的是好的,有错么?”
      徐君蒨手上稍稍用力,微微叹息,“开始哥哥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要求妹妹的,”他嘴角挑起一抹并不喜庆的弧度,“可自祖父被无道昏君诛杀,哥哥迷茫了很久,也渐渐明白,生于乱世,能保护士族周全便已然困难,哥哥已不求家族显达,只求我愿守护之人都能平平安安,一生喜乐无忧。”
      徐昭佩微红了眼颤声道:“我愿同哥哥一起保护家族,决不让哥哥一人独担这份重担!”
      徐君蒨微微摇头道:“我门阀女子定要以士族繁盛为己任,但愚兄认为家族兴衰自有我男儿背负,徐家不屑于将一门荣辱均系于女子孱弱之身,”他摆弄着徐昭佩修长白皙的手指,顿了半晌,温柔宠溺地看着昭佩,“哥哥仅盼望妹妹能觅得良人,白首不离,你是阿爹娇养的女儿,是哥哥娇养的妹妹,就算日后妹妹为人妻为人母,也不能改变。妹妹你要记得,哥哥永远是你的后盾,只要妹妹呼唤,哥哥定在妹妹身边,纵千万人所指哥哥也定当竭力护妹妹周全,这是我对妹妹的承诺。”
      徐昭佩看着难得认真的哥哥,用力回握哥哥的手,想张嘴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哽咽着抱住君蒨的右手臂,将脸埋上去,徐君蒨左手执伞,只用拇指摩挲徐昭佩的头发。半晌,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眼带嘲笑之意:“妹妹啊,你出门顶个这么大的发髻,不热的慌么?倒是压得哥哥手臂好麻好麻啊!哥哥的手臂略带脆弱,经不得妹妹这般摧残~”
      顿时徐昭佩红着眼却忍不住笑,一时脸上喜怒难辨,决然推开徐君蒨,冲进如丝雨幕中,徐君蒨立即高举着伞追上去:“哎呀呀,都怪哥哥坏了好好的气氛,妹妹等等我啊!莫淋雨伤风!不然阿爹会打死我的!妹妹啊!”
      随侍们不知少郎主与娘子间又怎么闹了别扭,楞了片刻,手忙脚乱的跟上,完全乱了队形,一时乱作一团。不明所以的蓝颦在散乱无章的随侍中只是轻蔑的撇撇嘴,只道不知这娘子又犯了什么扭劲。
      这样混乱的一幕,素色束腰下飞扬的裙摆,一路洒落拨云见日般爽朗笑声的少女,高举着伞小跑跟随又欲维持翩翩郎君形象的少年,一大批乱七八糟的随侍不明所以要赶上自家主人,却又无法催促最为置身事外悠闲漫步的牛车。有幸能见到这幕的行人,仍能于若干年后忆起那鲜活洒脱如初的少女,光风霁月的少年,只是无人知晓,究竟是岁月苍老了少年,还是少年斑驳了时光。
      两人一路吵闹,为静谧的雨后江南平添了一分灵动韵致,终因众随侍生恐雨中嬉戏的两人伤风硬是将两人均劝上了牛车,这才稍稍安生了会,又在牛车中打闹起来。那年那天,人们因这连绵阴雨或得闲或埋怨,却是两人心底最贴心的温暖,即使天下大乱,即使连年征战,即使聚少离多,即使境迁人变,时光老去,唯那份默契情感却未曾稍减,从未隔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足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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