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047 ...
-
新年伊始。晨光熹微之际,首都附近的一座监狱外,在相隔百米的一处高速停靠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漫天刺耳的警报声中缓缓起动,驶向回城的路。
路斐坐在后座,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却依旧难掩兴奋,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在他身旁,白烨缩在角落里,头埋得很低,强迫症似的翻来覆去地整理医疗箱。
浓重的信息素让他不得不服用超出标准剂量的抑制剂,但尽管如此,路斐的信息素还是让他里外不自在。
白烨自认为是个很标准的Alpha,对他人释放的外激素有着正确的反应,所以,异常的毫无疑问是路斐。
正常情况下,Omega信息素对于Alpha和部分感知系统较为发达的Beta而言,应该会令人感到愉快且平和,而攻击信号往往只会在自身或家庭成员的安全受到威胁时才释放,这是由生理基础决定的。但路斐显然不受这条限制,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展现出攻击性。
临床上,这种受到Enigma激素影响转变为Omega的例子不多,第一帝国的Enigma群体基数更大,或许有更详实的资料,但在里亚斯,白烨敢肯定路斐是第一个。他猜测这和路斐原本的Alpha性别、以及标记他的Enigma自身的信息素状况有关,万幸,到目前为止,路斐似乎还没有表现出像魏玛那样具有致命缺陷的内分泌状况,原本的体质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白烨一脸木然,准备好注射器,对身边这位宝贵的活体资料道:
“后领拉下来。”
路斐把衬衫的后领翻折下来,露出后颈。那里早已经完全愈合了,没有伤疤,魏玛的标记也在三年前事发的当天就洗去了。
一个Alpha被标记,无论成功与否,都是对身体机能的一次巨大损伤,没有留下后遗症。但路斐在洗去标记的当夜就投入了索默尔家族的大清洗工作。那三个月里,白烨每天都要用不少药剂来为路斐维持体能,单单是路斐手臂上置留针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痕迹,都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消失。
私下里,路斐对白烨和莫里斯都没有掩饰过已经转变为Omega的事实,但白烨直到现在,有时候还是会恍惚,觉得路斐其实并没有改变。他不知道莫里斯是不是也有同感,在路斐和莫里斯开始共谋后,他作为神经网络战术项目的技术核心之一,也获得了莫里斯的青睐,和莫里斯有过几次接触。至少从他的观察来看,莫里斯虽然说话讨嫌,但对路斐还是相当尊重的。
白烨找到寰椎与枢椎之间腺体隐藏的地方,轻轻按了按,避开芯片植入的部分,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把针头戳了进去,打进抑制剂。
Omega的气息迅速被压制下去,很快,就随着车内换气系统的运作而消失。
针头拔出,留下一个细小的出血点。
路斐把衣领翻回去,问:“几点了?”
“八点多一点,”白烨看着翻回去的衣领,把手里的创口贴放回去,看看表,补充道,“八点零三分。”
路斐心情颇好的样子,说:“我睡一会儿,九点叫醒我,还要听莫里斯的就任演讲。”
要不是莫里斯千叮万嘱,否则路斐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在新年第一天的早上浪费半个小时,就为了看莫里斯在全体里亚斯人民面前作秀。
白烨应了一声,锁上药箱,拿起昨夜记录的数据研究了起来。
话虽这么说,路斐却没有睡着,倒是白烨在不知不觉间合上了眼睛,脑袋快要垂到胸口。
昨晚一夜未眠,这种阴间作息对白烨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了。路斐没叫醒他,一个人看着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后退,没一会儿,就见两辆军用卡车迎面驶来,带着飞扬的尘土,与他们擦肩而过。
路斐单手撑着脑袋,平淡地目送这两辆车过去。
这两辆军用卡车要去的地方正是首都周边最大的监狱,也就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一座。
路斐收回目光,嘴角再次微微弯起。他指腹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戒指,眼中又一次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在稳定了索默尔家族的势力后,他对魏玛留下的资料进行了更细致的研读。
神经网络战术是一种构建在信息素基础上的构想,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依托于Enigma对信息素的掌控力和理解力,而发明出来的战争工具。
早在三年前,白烨就向路斐解释过信息素可以用于传递信息的现象,只是碍于人脑的神经网络不够发达,所以无法完全领会信息素中包含的信息。但实际上,Enigma群体是能够模糊地感知到一些更深层信息的,譬如疲劳、迟疑、警惕、焦虑等情绪方面的信息,这一点,路斐也向莫里斯求证过,得到了肯定的结论。
如果有足够基数的Enigma,这本不该是一个很难发现的现象。第一帝国在二十多年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做出了更进一步的猜想:除开情绪外,信息素中应当还包含着思维方面的讯息,只要人脑的神经网络足够发达,就能把它们一一解析出来。
理论上,如果经过一定的训练,那么,通过嗅觉,第二性别群体对信息素内容的理解速度可以快于语言,这是第二性别群体与生俱来的天赋。而在这种能力训练纯熟后,通过信息素进行的信息交换,其准确度也将远超语言。
基于这种构想,第一帝国在二十多年前,有了将这种新的信息沟通方式应用于军队的想法。在领袖靠谱的前提下,高效率、高精度的信息传递,加上信息素在团队协作中天然的“领导-服从”优势,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和战术素养,将会远高于普通的军团,而一旦再解决了信息素只能在有限范围内扩散的空间限制,军团就能够最大可能超越现有的局限性,变成一个真正的整体,成为将领可以随心使用的“肢体”。
这一情报,让路斐和莫里斯都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发现了一种全新的信息沟通方式,亚提斯的第一反应却是将其作为战争工具来开发,而里亚斯还对此一无所知,路斐和莫里斯很难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都是同一位皇帝统治下的国家,亚提斯有的,里亚斯为什么不能拥有?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就有了打算。
但仅仅三年就想赶上第一帝国二十余年的研究进度,那是天方夜谭,所以路斐动用了一点冒险且耍无赖的手段——简单来说,他以效忠和辅助开发为名,直接向皇帝索要来了第一帝国已有的研究成果。
在神经网络战术的构想中,有两个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第一,是Alpha会本能排斥同性信息素的问题;第二,是大脑如何准确解读信息素内容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魏玛已经给出了解决的方法,即免疫剂。
至于第二个问题,现在也有了答案,就是埋在路斐后颈的皮肤下的这枚小小的芯片。
白烨为他植入的这枚芯片,可以对特定的脑区施加刺激,提升大脑中负责解析信息素的区域的机能,使植入者能够理解信息素中包含的更深层信息。
路斐花了一个月才适应植入了芯片的生活,学会“阅读”他人的信息素,并对同样植入了芯片的受试群体——最早是精神病院的病患,但效果十分不理想,反而会损伤自身的大脑机能,所以路斐把目光转向了监狱——通过信息素传递信息,利用信息素的压制来迫使受试者服从他所传递的指令。
这种感觉很奇妙,用之前两次测试中一些精神病患的话来讲,就像是“神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说话了”。
但事实上,这种说法不仅十分夸张,而且充满谬误,因为精神病院的病患往往分不清幻听、幻觉和真实的信息。如果让路斐来形容的话,芯片带来的,是一种对他人思绪和情感的直觉上的理解,就像理解自己的肢体一样,不需要理性和逻辑。甚至,这种直觉式的理解还会随着大脑的适应和发展,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现在困扰路斐的,反倒是该如何训练自己不去摄入太多信息。
临近九点,白烨还在熟睡,鼻梁上的眼镜都快滑到鼻尖了。路斐有点好笑,升起了座位之间的隔音板,独自打开了莫里斯新年演说的实况转播。
九点整,棕发蓝眼、五官深邃的莫里斯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右胸上满满当当挂着勋章,左肩上披着紫色的单肩披风,表情正经,人模人样的。
路斐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戒指,看着莫里斯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在头顶上晃来晃去,慷慨激昂地描述里亚斯一片光明的前途,既不相信,也不觉得好笑,而是思考起另一个比神经网络战术更严肃的问题。
莫里斯要当独任执政官这件事,在过去三年里闹得沸沸扬扬,路斐不信第一帝国那边一无所知。
按照魏玛生前的说法,这种严重违反了皇帝定下的制度的行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奇怪的是,第一帝国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似乎默许了莫里斯的独裁。
路斐对此感到不安。无论私下里和莫里斯结成了怎样的秘密同盟,他作为索默尔家族的继承人,明面上都还是皇帝的人。第一帝国那边的沉默,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利剑,不仅悬在整个里亚斯的上空,也悬在他的头上。
九点半,执政厅的新年演说结束了。路斐刚熄灭悬浮屏,一通加密通讯就拨进了他的终端。
路斐接通,问候道:“新年快乐,莫里斯,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你说监狱的暴动吗?”莫里斯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似乎还在礼堂里没出来,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找了个单独的房间:“新年礼物就送这个,不好吧?有没有实用点的?”
“不喜欢吗?一点小小的乐子,送给喜欢乐子的你,我觉得很合适。”路斐调侃道。
“你对我太不了解了。唉,真让我伤心,早知道就不在演说里提你了。”
“你还提到过我?哪儿?”路斐靠在舒适的座椅里,懒懒道:“我想想,是那句‘感谢我的竞选团队,感谢所有为实现这一时刻付出了巨大努力的人们’吗?”
“在最开头!亲爱的同胞和朋友们!”莫里斯强调。
路斐“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抱歉,我没想到我居然在你演讲开头的客套话里。还不如把我归到那句‘捍卫里亚斯的权利,打击我们的敌人’里去呢。”
莫里斯在那头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没想到你听得这么认真,好吧,我原谅你了。”
路斐笑了笑,回归正题:“莫里斯,芯片测试通过了,稍后会有一份全新的样品送到你面前。”
莫里斯也难得严肃了一些,语气里带着激动:“太好了。”
“今早的监狱暴动,就是为了测试芯片的效果。”路斐道:“我会动用一点关系,把参与暴动的犯人全都处理掉,你不要插手。你也知道,我身边有第一帝国的人,这场测试是给他们看的,明面上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明白,要对你双面间谍的身份保密。”
“……”
真会说话。
路斐不跟莫里斯计较,继续道:“如果不出所料,很快,第一帝国那边就该有动静了,我会尽力争取亲自前往那边的机会。你手里有我整理出来的那份名单,我不在的时候,你老实一点,夹好尾巴,别在那些眼线面前暴露了。”
“当然,”莫里斯愉快答应,“我在执政厅等你的好消息,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