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见 ...
-
今年的雪来得很晚，往年大地都该银装素裹了。不知道是不是全球变暖引起的，如果是这样，那难道真的会有生物病毒感染，丧尸潮发生吗？陈远漫无边际地想。
“嗨！”有人面对面走过来在跟他打招呼。陈远没反应过来，习惯地笑了一下，回了一声嗨，准备擦肩而过去找教室了。
但是那个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说：“你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是谁啊？”声音里洇着笑意。
陈远没戴眼镜，感到抱歉地朝对方笑了一下。“我是林航春啊，学长。”这人说着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其实知道陈远为什么没有认出他来，在陈远的记忆里，他就是个问过几道题的学弟，讨论题目时当然不可能一直盯着对方的脸看，更何况，这个人虽然近视六百度，却习惯在走路的时候不戴眼镜。
“你毕业后六月份学校派你来分享做题经验，我问了你几道势能背景下的题目。”林航春仍然笑着对他说，伸出五指在陈远眼前晃了晃。
陈远有点印象，林航春问的那几道题都是他在竞赛中拿下冠军的决胜题，但不善交谈的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说“恭喜你，”不管怎样，考上国内top2的学校绝对是可喜可贺的，不会出错。
林航春感到好笑，陈远木讷又真诚，和以前一点都没变，突然生出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陈远看着模糊重影的他，感觉他好像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无措。但是上课铃响了，陈远只好跟他说再见。林航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看到他径直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看见他和旁边的人说话，看见他拿出眼镜戴上，然后看见黑板上PPT的“走进工程热物理”才回过神来。刚刚，真的是鲜活的、真实的陈远。
来这里之前，林航春刚刚从助理口中了解到陈远在冰岛自主进行了安乐死。
办公室的电子钟叮叮当当响，冷淡的机械音通报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整，晚秋的天空阴沉沉，还应景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却没下雨，只是霎时变得昏暗起来。
回过神来，林航春想让助理帮自己订一趟飞冰岛的机票，抬头看了一眼电子钟发现已是晚上八点了。
不知道这四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林航春好像回想了好多关于陈远的琐事：他在国外和一个人结婚，他考上了京大，他分给自己一把松子，他对自己笑。
他死了。
过去十几年，林航春总在和手足兄弟厮杀，明争暗斗，斡旋于形色各异的人之中，多少次千钧一发命悬一线，在无数沧海横流的风波中屹立不倒，早就不信命中注定，也不信神佛保佑。只是听说陈远轻微抑郁症的时候去慈山寺求了一个平安符，年年捐的香火钱也数不胜数，现在看来果然是没用啊。
虽然林航春自己全身健康地活着，身边小鱼小虾还没清理完全，却也不足为惧，但还没开始追求喜欢了很久的这个人，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林航春去冰岛看到他的时候，工作人员大舒一口气，说陈远账户里的钱所剩无几，也没人给他缴纳收敛费，还以为要将他曝尸荒野了。
怎么回事？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林航春目不转睛地盯着炉子，仿佛能看到那个人熊熊燃烧的灵魂。
林航春看着他从一个人变成一捧灰，盒子抱在手里小小的，看不出来从前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林航春想把陈远带回国，安置在自己为自己挑好的墓旁，两棵大树守在他们以后会一起住的房子旁边。在飞机上，林航春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助理发来的陈远详细的一生。看那些林航春错过的陈远。
安置好陈远后，林航春在墓旁睡着了。准确来说他是昏倒了。
林航春为了放倒他爸林道全的几房姨太太，还有大伯三伯的儿子女儿，喝酒应酬来者不拒，彻夜不眠是常有的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偶尔还要带着保镖和人家火拼，上次在昏倒后被送医院，医生说是溃疡病急性穿孔。
病名好长，据说抑郁症严重的人也会得这个病。
这次林航春醒来就在京大的宿舍里。他立马去找陈远。
林航春记得陈远大学四年所有课表，因为此时陈远还没谈恋爱，他随时关注陈远的状态，不会被认为是打扰。
今天周四，大二的陈远在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明理楼离林航春的宿舍有十分钟的距离，林航春只用了五分钟。
五分钟也很长，林航春一路上眼泪狂流，怕这场梦下一秒就醒了。幸好这个梦还挺长的。
林航春坐在最后一排，坐立不安地默默流泪，泪腺发达得有点过分，等到课间休息，立马擦干眼泪，去前排找陈远，“学长，可以加个好友吗？我对京大不熟悉，有不懂的还可以请教你。”陈远这次看清了林航春，说可以。
戴上眼镜的陈远有几分疏离感，也不爱笑，看起来像个古板严肃的老学究。上课铃又响了，林航春只好晃了晃手机，示意微信联系。
——学长晚上有空吗（配图一个微笑emoji）
——晚上有实验要做。
——好吧学长（配图一个线条狗的表情包）
陈远对此感到不解，他确实和林航春不熟，感觉刚见面就出来约饭进展快了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平时也很少和别人交流，也许老乡之间就是这么联系的呢？陈远也就没深想，继续听老师的课去了。
下课后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外走，到门口突然被人拉住，陈远皱眉看向源头，发现是林航春，于是只是把手抽回来，问他干什么。陈远讨厌和任何人进行身体接触。
林航春连连道歉，说不是故意拉他手腕，是怕陈远走得太急，叫不住。陈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人家也不是故意要碰他，只是迫不得已，不能对学弟有这么大敌意，何况学弟还长这么好看，能力也还可以（凭借之前了解到的林航春的解题思路和反应速度，以及站在这里上学的证明）——是的，陈远是个究极颜控和究极慕强批。
林航春说自己对京大还不熟悉，问陈远今天在哪个食堂吃饭，能不能跟着一起。陈远当然不想同意。他习惯一个人，别人打破了他的安全距离，他会感到紧张和焦虑，俗称“社恐”、“i人”。但是林航春认真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巴巴，陈远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陈远带着林航春去排队，他说自己之前没有在食堂吃过饭，不会在食堂打饭。陈远在心里默默吐槽少爷不食人间烟火，没发现林航春一直盯着他看。
长得真好看。林航春想。
陈远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清丽俊俏的长相，眼睛大，因为不喜欢熬夜，眼里干干净净，又因为高度近视而没戴眼镜显得茫然可爱。鼻子直挺。嘴巴…嘴也好看。林航春及时终止了这场偷窥。
一顿饭吃得食之无味，庄生晓梦，林航春怕陈远像只蝴蝶，拍拍翅膀就走了。林航春把陈远送到实验室，找了个位置守着，一直盯着实验楼大门，眼睛也不敢眨。
可是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林航春只好翻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叫常征，林航春想了好一会儿这人是谁，直到电话挂断都没想起来。
他点出微信搜常征二字，蹦出来几个共同群聊，林航春想起来了，是他上一次没相处满三个月的室友。当初为了和陈远多见面，近水楼台先得月，报了京大的金融系。
老天爷立马跟他开玩笑，开学三月后，家里传来消息说老头子中风了。林航春对老头子没什么感情，林道全常年出差在外，不怎么管林航春。每次见面都是在家庭聚会上，一桌子人叽叽喳喳，表面上和气生实则财暗波汹涌。
可他不得不回去。
如果林航春放弃争权夺利，他妈会被吃的连渣子都不剩——人心叵测，斩草除根不留情面是最稳妥的办法。更何况林航春对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处境深恶痛绝，本来就计划在国内读一年就出国留学，现在被缩短至三个月，迫在眉睫。和陈远的关系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当然和这群舍友也是。
这一次，虽然有前一次的经验，林航春也许不用像旋转的陀螺，转个不停，却也要十分卖命才能在恒源站稳脚跟。林航春拒绝了常征约球的提议，只想守在陈远附近。
他隐隐感觉头疼，胃也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忙陈远的事，连轴转了好几天，一直没睡，在陈远墓前还喝了一瓶果酒，突然放松下来就开始注意疼痛了。
这让林航春松了口气——重生这种泡沫剧里发生了千八百次的俗套剧情终于发生在他身上，可能是因为想念陈远的心至诚，金石为开，也可能是因为每年捐的香火钱实在是让各路神仙拿人手软，既然还能感觉到疼，就说明这不是梦，对吧？林航春潜意识里感觉有些不对，因为疼而忽略，设了一个两小时闹钟，在实验室门口的石桌上趴着睡着了。
陈远做实验很认真，效率也高。老师给的任务他总是最先完成，然后自己开始了一个在课外书上看到的需要确认的实验过程。陈远记好数据和改进建议，打扫完实验室最后一个出门。理论上这种打扫应该是值日生的任务，陈远因为自己走得最晚而揽过来这活。
陈远关灯后不自觉地对实验室笑了笑。可以追求的、可以确认的理论，让陈远有平静的安全感。
林航春在陈远出来的一瞬间就冲了上去，“学长，好巧。”陈远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儿？”林航春迅速摆出早就编好的答案：“我在晚跑，锻炼锻炼身体。”陈远笑着调侃他确实有一副健身人士的身材。
摘下眼镜的陈远看不清别人的脸，无从猜测眼前这个听起来无害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航春比陈远高几公分，走在陈远右边，稍微落后一点，可以看见陈远唇色略深的嘴唇，和昏暗灯光下，线条优美的脖颈。他突然想起来之前跟在陈远身后捡瓶子，额头的汗水沿着脸颊、脖颈流进陈远衣领里的样子。
当时他很小，陈远也没有很大，只是在七岁的林航春眼里，这个比他年长两岁的人，看起来那么坚强，像电视剧里为孙悟空撑腰的天神，义无反顾站在他面前挡着那些看起来不怀好意的西装男。
——流浪的孩子就是这么敏感。最后林航春被这群西装男接走。他本不愿和这群陌生人走，可是他们说可以给陈远直到成年的生活费，也可以送他去大陆读书。林航春那时候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也是知道的，陈远有多想去读书。初秋的废品站有好些二手书，陈远会拨出一部分钱买下些破烂的课本，即使后面几周陈远吃不上午饭。晚饭要吃的，不吃睡不着。甚至在悄悄攒钱准备供林航春上小学。“好好读书才会有出路的。”陈远认真地看着林航春的脸，试图说服林航春让自己去兼职，包括但不仅限于去台球馆跑腿、帮小混混打架等等。
一路上都很沉默，林航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在陈远面前有点失灵，怕陈远反感，也怕自己开口就是哭腔——天地良心，他绝对不是一个脆弱的可怜鬼，可是在陈远面前总绷不住。
陈远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开口说“你不跑了吗？我要回宿舍了。”林航春笑着摸了摸鼻尖，回答：“跑累了休息一会儿。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寝室吗？”风吹的陈远头上立起来的几根头发摇摇晃晃，像主人此刻摸不着头脑的心情。“可以啊。”陈远点头。
林航春跟在他身后想起来一件事，大二上学期十一月份不止林道全中风一件大事，陈远后来在冰岛的结婚对象赵海硕就是在十一月认识的，陈远在校园墙上招聘队友参加美赛，赵海硕报名。
林航春装作不经意间问：“学长，我准备参加美赛，但是没经验。”林航春赧然地笑，“之前在公众号上看见你获过奖，今年参加的话，能带带我吗？”
陈远不自觉皱了皱眉，上次大赛的奖拿的很险，因为队友都是大一新生，没有经验，他们的项目最终因为新颖而获得三等奖，实际上算法和建模都算不上好。
陈远确实在找这次大赛的队友，之前两个队友都因为找到了大三的参赛队伍而离开，本来也有人邀请了陈远，但是他们的选题陈远不太中意，合作过程也不是很愉快，陈远完成了初期自己部分的任务就退出了。
陈远还没想好怎么办，只能自己先做算法创新，剩下的准备顺其自然。听见林航春问，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做的这个方向比较难，不是很适合新手。
林航春看他沉默了太久，内心忐忑，嘴上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如果不合适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话里的失落难掩，陈远只好说，“我可以先教你建模，如果你觉得合适就加入我的选题吧，如果不合适，就算了。”
现在找个队友有点难，陈远已经不奢求拿一等奖了，只想好好做完自己喜欢的选题，既然不拿奖，那么带一带这个好看的学弟，也是可以的，而且他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有点像小时候养过一段时间的小孩。
“太好了！”林航春声音里带着雀跃，让陈远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这么容易就开心起来，真的很像那个小孩：一个月吃一次小布丁就开心得要哭。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太好吃了。
把陈远送回寝室，林航春迅速赶回寝室，要在十月之前做出一个初步的风险评估模型。高中时，林道全允许他在公司的风投部实习参观，也让他跟了一个小项目。风投部老人一致认为此子不可小觑，年龄小，但是对经济趋势有敏锐的嗅觉，却并没有人愿意跟着他。
也许林航春可以作为风投部的一员，甚至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商界新贵，但那都是在林航春是个普通人甚至普通富二代的情况下。林航春不熟悉团队，这段经历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管理手段，也许，他并不适合做一个集团领导者。站队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万一林道群或者林航羽在这场角逐中获胜，林航春能不能在集团工作，还是两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林航春要在恒源集团站稳，需要人手和信任。林航春必须在这个项目里崭露头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