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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久违的眼神 ...

  •   “邓同志,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话刚说出口,陈警官顿时感觉多嘴了,邓恩花的信息,他是了解的,她学历不高,也没什么技能,这些年一直在电子厂里勤勤恳恳地打工。除了回打工的厂,恐怕她也没地方去。
      毕竟过年,她都不回家。
      谁料,邓恩花听见了,波澜无惊地说出了一个令他惊讶的结果。
      “我要去告刘黄英。”
      “你要告她?”陈警官有些吃惊,在这个年代上法庭打官司是件很大的事,少有人敢走出这一步。
      慕棉点点头,这是她能为邓恩花及其家人做的最后一点小事了。
      火车驶出山洞,车厢内立马通透又光明,大家这才发现脚下群山连绵,头顶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陈警官听见她说:“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应该缺席。”

      法院开庭的时候。
      天微微亮,慕棉就起来了,起身捯饬了一番,不紧不慢地赶往法院。她穿着淡紫色的法式衬衫,灰色直筒裤,搭配卡其色中根皮鞋,复刻的是邓恩花打算见父母穿的那身。
      冥冥之中错过的相遇,留给这个世界美妙的因果圆满。
      但她还想穿着邓恩花精心准备的衣服,用她的肉身讨一个公道!
      来法院的人不少,因为涉嫌人员众多,加上刘黄英的不配合,为了定刘黄英的罪,警方多方奔波了解,收集人证物证,一来二去,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慕棉的这身打扮在人群里甚是起眼。
      尤其是所有人都穿着长袖毛衣,甚至是棉衣,唯独她一个人清清凉凉,仿佛和他们不活在同一个季节。
      “姑娘,你这样不冷吗?小心着凉。”热心的王阿姨看到她这副打扮,没忍住上前关心,边说着,还从自己的包里掏衣服想给她披上。
      “大娘,我不冷。”慕棉眉眼弯弯,手僵硬地摆动,露出尴尬的假笑。
      大意了,她出门的时候忘了这出。
      导致她现在成了人群中的显眼包,路过她的人都要望两眼,再热心些的便像眼前这位停下给她翻衣服穿的大妈一样,嘘寒问暖。但她真不冷,她是妖,本就感知系统不发达,何况她附身的邓恩花早死了,身上的感官已经失灵。叠了双重buff,她要再有冷的感觉,那真是谢天谢地。
      王阿姨非不听,执意要翻,翻到底都没看见衣服,突然一拍脑袋,一脸悔恨惋惜道:“哎呀,我忘了,我出门的时候,想着孩子不肯要,又把它放回去了。姑娘,抱歉了。”
      说完,她眼神打量,语气小心地问:“你的孩子也被她拐卖了?”
      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慕棉摇摇头说:“被拐孩子的是我父母。”
      “哦哦!”刚听完王阿姨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点头,等听懂后,她立马神色激动,青筋凸起,拉着慕棉的手比划:“你,你就是邓恩花小姐?”
      “是。”
      说完,王阿姨顿时落泪,跪在地上。把慕棉吓了一跳,她立马反应过来拉王阿姨的手:“阿姨,你这是做什么,咱们这是新时代,可不兴这一套。”
      王阿姨满脸悲怆,哭诉道:“邓小姐,谢谢你,你不知道,我找我一双儿女,花了多少时间,日日夜夜,醒着梦里都盼着能找到,可就是没有消息。警察跟我说了,要不是你抓她报案,还告她,我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你对我有大恩,你一定要受我一拜。”不顾慕棉阻拦,王阿姨硬生生拜了一拜。
      “别!”她立马蹲下身,双手扶着王阿姨的手臂用力拉她起来。
      “大娘,多大点事,报案和抓人本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担不上大恩。不必如此!”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在开庭前,慕棉身边围着一群人。他们叽叽喳喳地表达他们对慕棉的感谢。
      “邓小姐,真的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儿子在哪里。”
      “您真的是对我们有大恩啊!没丢过孩子的人不知道丢孩子的苦。我丢了孩子20年,是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着,天天焦心,担心他被人欺负,冷着冻着怎么办。”
      “我也是,我女儿丢的时候才5岁,现在都29岁了,要不是这回你抓到她,我还不知道要错过她的多少年。”
      一群人围着她,感谢她,相似的画面,再次上演,慕棉已经算不清,这中间隔了多久。
      明明都是她,却陌生到恍如隔世。
      “邓姑娘,邓姑娘。”之前帮忙报警的大叔打断了她的围困,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这是A城,跟大叔西江隔了很远的路程。
      听到问话的大叔,难得沉默了,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
      “因为我。”他身边大着肚子的女人突然接话,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挽着男人:“我也是被她拐卖的人。”
      大叔立马补充道:“这是我老婆,冯招娣。”
      这个名字让慕棉为之一愣,没想到过了千年,这种名字依然流行。她对冯招娣点头失意。
      “你是邓恩花吗?谢谢你。”
      慕棉点点头,今天她已经收到了很多感谢,但绝大部分都是来自父母,这还是第一个来自孩子的。

      开庭后,她正襟危坐地坐在被告人席位,旁边坐着冯招娣。
      入座后,一个个确认原告席和被告席的身份。
      念到冯招娣的时候,工作人员停了一下。
      “你是薛小童?”
      “我是。”冯招娣抓紧老公的手,鼓起勇气应声。
      慕棉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了然。数千年来,女性总被当成私有物品,甚至有的朝代成为被售卖和展示的商品。
      她们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
      在地府的时候,她听得最多的其实是女人的哭声。
      当女儿的哭、当妻子的哭、当妈妈的哭,好像无论什么阶段都有数不尽的怨屈在等着她们。听多了,甚至会她的手下都忍不住感慨:“女人是苦难的化身吗?怎么这么多女人。”
      他说的并不对,女人不代表苦难,但她们往往是世俗的弱者,而弱者,在凡尘,总等于苦难,总等于数不尽的冤。
      人间传言“孽镜台前无好人”是对的。
      还有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也是对的。
      至于什么是公平?
      曾经慕棉也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最后她想,公平至少需要满足:弱者不受冤,女性可掌权。
      就像如今的开庭,坐在法官位上的是女法官。

      慕棉隔着空气遥遥望着被告席的刘黄英。刘黄英身边坐着辩护律师,她坐在正中间的身影显得格外佝偻瘦小。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刘黄英回望她,嘴唇紧抿,眼神阴毒,像一条冰冷冷、吐着蛇信子的蛇,竖起眼眸,死死盯着猎物,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老婆,别怕,我在你身边。她伤害不到你。”旁边的大叔半搂着冯招娣,安抚全身忍不住抖动的妻子。
      有些东西,有些人,不见还好。
      一见,过去挣脱不开的恐惧、怨念情绪,瞬间闪回,将人击中捆绑,肢体变得麻木而不受控。
      “她在看我!”这不是陈述句,而是恐惧惊叹。
      冯招娣有一个从来不敢跟人提起的梦。
      梦里,她有另外一个妈妈。
      这个妈妈不像养她、喊她出去割猪草、重男轻女的现实中的妈妈。
      她总是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暴跳如雷。
      因为桶里没放水,把烧水棒烧炸了。她随手抽出衣架,把年幼的她打的遍体鳞伤。哪怕她再低声下气跪在地上祈求,那个女人也没有半分动容。
      她像个冰冷,但面具华丽的恶魔。
      可在梦里,她喊她的是,妈妈。这是一个梦魇般的词语。
      很多次,她看着现实中的这个妈妈把鸡腿分给弟弟、给弟弟多卧一个鸡蛋,她愤,她怨,同时她又有种变态的安心。
      至少眼前的妈妈不是梦里的妈妈,不会把她打到住院都不停手。
      至少她是个普通人,不是恶魔。
      当梦中的那双眼睛,在现实中重现时,她像梦中被皮带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手脚冰凉,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她视线的凌迟。
      她看自己的眼神复杂,怨恨、狠毒、厌恶各种感觉都有,但唯独没有爱。
      冯招娣眼神失神又畏惧地瞪着坐在被告席的刘黄英,直到黄刘英的眼神从她身上滑走。
      慕棉听见她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她是我妈妈?”
      身边的大叔小声的安抚情绪崩溃的妻子。
      而慕棉无畏地迎上她的目光,这样的眼神,让别人害怕,却让慕棉感到一丝久违的熟悉,她曾千万次被这样的眼眸紧盯过,这样的人,死不悔改,只畏惧惩罚,从无自悔之心。
      她食指轻敲桌面,直白而冷漠地俯视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历世千年,许她根性难除,她依然觉得这样的人可悲可恨,也可弃。

      破天荒的,慕棉当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带着九尾狐妖的面具,在林间穿梭,最后误入凡尘,来到一个千年古镇。镇上有个不知年岁的寺庙,庙前有块空旷的草地,一堆人聚在那载歌载舞。
      人群中,几乎所有人都带了各种山间精怪的面具。
      慕棉也在其中,寺里人群汇聚,她提起裙角在风中奔跑,吹得衣炔翻飞。还没跑到目的地,她被一僧人拦下,催促着赶紧下山。
      “再不下山,就晚了!”
      是的,梦里的她冥冥中知道,即将有什么妖怪妖醒来。
      拦着她的僧人还欲说什么,但鼓声突然响起,雄厚敦实,余音绕梁,瞬间传遍整座庙宇。
      晨钟暮鼓,原来恍然不觉间,已到闭寺的时间点。
      僧人听闻,神色大变,立马推搡着她下山,仿佛再不下山,到时便走不了了。
      她没有迟疑,听劝地提脚离开。
      见她离去,那僧人缓了口气,立即转身,奔赴身后看不见底的阴影。
      她再回头,只见背后一片黑暗,哪还有僧人的半个影子呢。
      醒来,她不明所以,又觉得新奇。妖怪寿命长,感情异于常人,一般是没有梦境的。改天得空,她要给自己卜算一卦,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洗了把脸,将颅顶的头发随意挽起,然后收拾行李,打算于3日后离开这个城市。
      作为借用邓恩花身体的人,她帮她讨一个公道,履行肉身的义务,是她送给邓恩花的最后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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