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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跟屁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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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繁走了,景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上他,结果跟丢了,还被警告了两次。
景铭从地上爬了起来,夕阳早已落下了,暮色茫茫,整条河芳街就像一个冷却下来的锅子。
刚才冲着谢繁叫的中年妇女,此刻端了一锅用过的碗碟出来,每家每户的小屋门前都有一个水池,妇女将那旧铜色的水龙头一拧,像瀑布一样汹涌的自来水哗啦啦地冲了出来。
水池中浮满了泡沫,对面的老太太端着碗出来,冲着这边叫道:“金燕芬家的那小子又打架了?”
妇女将手中的洗碗布一捏:“他哪天不打架!”
景铭对谢繁只有一点点印象,他与自己同校,经常打架,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街坊邻居开始聊家长里短,景铭看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便一瘸一拐的去寻找谢繁。
河芳街位于海滨市的老城区,九十年代的时候,这里也曾繁华过,后来城市重新规划建设,将新城区建到了南边,经济重心也跟着去了,而这老城区高不成低不就,成了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地。
一个下班晚归的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而来,景铭侧身避过,往旁边的窗子看了一眼。
昏黄的灯光下,房子里堆满了杂物,一个小男孩正握着铅笔埋头写作业,另一边墙壁上挂着一个不大的电视,无声地放着戏剧。
景铭挨家挨户地看了过去,碰见窗口关闭的,他就伫立在窗下听一会,直到屋内有人说话,见不是谢繁的声音,他便去往下一家。
入夜之后起了一阵风,风中带着一丝潮气,似要下雨,景铭瘸着脚绕回了刚才摔倒的小巷子,刚打算在巷子里蹲上一宿,就听见旁边楼上又有人在吵架。
一个尖锐的女声嚷嚷道:“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管我!”
另外一个男声不甘示弱:“你以为谁乐意管你!”
“谁让你管了!爱住不住,不住就给我滚出去!”
对方没再说话了,随后“嘭”地一声巨响,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倒在地上的声音,随着零零碎碎的物件落到地上被摔坏,女人骂道:“谢繁我日你先人,你他妈给我滚!”
谢繁一脚踢在门上,木门“咯”地一声被甩开,谢繁一愣,身后的金燕芬继续骂道:“杵着干嘛!要走就走,杵着等死啊!”
门口的景铭惊魂未定,刚才那道木门擦着他鼻尖过去,惊得他额前冒出了一层细汗,谢繁回头看了金燕芬一眼,冷着脸揪住景铭的后衣领,一把将他拽下了楼。
刚一下楼,就有凉丝丝的雨水飘落下来,景铭脚踝疼痛,还没站稳就被谢繁甩在了墙上,楼是旧楼,上面的水泥本就凹凸不平,撞在墙上的一瞬间,景铭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两块肩胛骨都要被他摔碎了。
谢繁冷眼盯着景铭,手从口袋中拿了出来,景铭见状条件反射般地一躲,却见谢繁只是拿了一盒烟。
“怕什么?”谢繁低头点烟,一瞬的火光将他眉眼照亮,黑色瞳仁在火光下显出一丝温暖,下一刻,他甩灭了火机,满眼冷酷地看向景铭,“我问你,怕什么?”
巷子的另一头有一间小卖店,里面的灯光透过淅沥沥的雨丝洒了些在谢繁脸上,景铭看着他叼着烟,雨水将他额的的刘海沾湿,漏出了少年不羁的棱角。
景铭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道:“怕你打我。”
谢繁差点被他气笑,他手一抬,景铭吓得一缩:“就你这样…”谢繁捏着景铭的下巴来回看了看,一张小脸白白净净,模样比女生还要乖,“知道怕挨打,还跟着我做什么?”
学校里找谢繁的人不少,一种是寻仇的,另一种则是求着谢繁帮忙去寻仇的,谢繁咬着烟将景铭这张脸看了许久,然后手一松,取了烟弹了弹灰:“今天心情不好,在原来的基础上多收你一百块,说吧,要我帮你揍谁?”
景铭一听,没想到他还是个打手,看着他将烟头甩在地上踩灭,景铭想到了他在仓库打人的场景。
“能,能不能帮我,找个人?”景铭说得小心翼翼,生怕他会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根断桌腿来。
“找人?”谢繁没好气地看了景铭一眼,“找人价格翻倍,叫什么名字?”
景铭哪里知道谢繁现在是心情不好抓到一个人就狂宰,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女生?”谢繁问道。
景铭怕他误会,赶紧摇了摇头,将自己头发上雨水全甩到了谢繁脸上:“男生,是男生。”
谢繁被甩了一脸水,正要骂他,却见他这个样子,突然来了兴趣,他将胳膊抱在胸前,俯身问道:“什么样的男生?”
凉凉的雨水中传来一丝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薄荷烟味,景铭脸上一热,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是我这样的男生。”说着他抬头看向谢繁,一双眼睛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活像一只被揍了的小狗,“你看看我,你认得我吗?”
谢繁活着十八年,就没见过这种人,连着蹲了他三天,到头来问一句,你看看认识我吗?
简直是……
谢繁无语地看着景铭,看着他满眼的期待,滚到嘴边的智障被他硬是给咽了回去,他冲着景铭一笑:“认识。”
“真的?”突然间,景铭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都亮了起来,“你真的认识我?太好了!”
一时间景铭也忘了眼前这个人会动手打人,激动得他直接就抓住了谢繁的胳膊:“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谢繁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景铭愣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楼梯上下来了一个男人,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脸,男人朝着他们看了一眼,撑着伞就走出了巷子。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雨伞上,谢繁从景铭手中抽出了胳膊。
“你……”景铭看向谢繁,见他眼神冷得吓人,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智障!”
谢繁冷冷骂了一句,像一阵风一样上了楼。
雨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景铭站在原地,远处小卖店的灯光照不到他,他感觉自己就像影子一样,他慢慢蹲下身,抱着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他是谁,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他只认识谢繁一个人。
其实也说不上认识,但他就是知道这个人,不良少年,经常打架,明明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却记得这些。
景铭侧过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口,没有灯光,像一只怪兽的巨口,谢繁进去了,但他却不敢再跟进去,比起怪兽,谢繁刚才的眼神要更可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