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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至京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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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天是粘稠的漆黑。
鲜艳的红灯笼从街头挂到巷尾,笼中的烛火透过纸壁发出灼灼亮光,密密麻麻的灯笼吊在根根彩绳上,随风轻晃。
街道两边的房屋门窗紧闭,窗户里透不出半点亮,只有房外石砖地上反射灯笼的团团红光,街道上空荡极,整座城像座空城一般。
强风撕扯空气的声音,像是人的哭声,在耳边一掠而过。
柳锁江背着包袱站在城门口看着这番盛景,一时之间晃了眼,瞪着一双黑圆的眼珠呆站住了。
城门大敞着,自然无人看守,否则也不至于在这个时段让他轻而易举溜进来了。
当然,此人是意识不到此事的不寻常之处的。
这柳琐江是个农民,今晚是他此生第一次进京。
为了进京,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跨越如此之长的路途,跋山涉水而来,柳琐江也却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急事,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实话说,若不是几月前家中老爷子给他算了一卦,他连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你命中有一劫啊,向东走,兴许能化解此劫……”
彼时柳琐江刚炒完菜梗子,端着盘子浑身油烟味从厨房里钻出来,也不知这故作玄虚的羊胡子老头是在对谁讲话,将盘子放在桌上,一言不发端起饭碗就开始扒饭。
老爷子看他这幅傻样,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眼眯起,脸上的沟壑也跟着皱了起,提高了嗓音:“吃吃吃,就知道吃,听见了也不知道回个话。”
“啊?”
从早到晚在田里忙活了一天,饿得饥肠辘辘的柳琐江抬起头,面上还沾着米粒,眼中尽是迷茫,不知桌子对面的老爷子在说些什么。
他的确是没听清,这老头本就爱嘀嘀咕咕说些听不清的话,多半都不是什么好话,柳琐江早就听得耳朵起茧,自觉无视掉了。
“你命中有劫。”
柳琐江点点头。
“机缘在东方,向东走可化解此劫。”
柳琐江愣了下,继续点头。
语毕,柳琐江端着饭碗看着老爷子,老爷子也看着他,两人沉默数秒,柳琐江低下头夹了筷子酱萝卜继续吃饭。
如此一番交流后,老爷子也彻底明白自己光是同他这般讲肯定是无用功,干脆也闭嘴吃饭。
两人用了饭点了灯,往床上一倒,便不省人事。
次日早上,柳琐江刚刚走出房门,一大团花包袱就糊在了他脸上。
“去京都,向东走,遇上人记得问路,一路走一路问,总能到京都。”
老爷子也不解释,语罢往屋门口竹凳上一坐,从怀里掏出本册子开始翻。
柳琐江盯着手中的包袱,站在原地思考良久,背上包袱走出门外,看着坐老爷子的头顶问道:“我走了,地咋办?你咋办?”
“我有的是法子,你走吧。”
老爷子晃了晃手中的册子,再度催柳琐江离开。
柳琐江看了看门前的地,又看了看老爷子的白发,无言伫立良久,始终没能迈开步子离开。
老爷子“哗啦哗啦”翻动记名册,直到在册子上翻到所找的那页,终于是又开了口:“进了京,要是能找到的话,就找个叫春秋浔的,让他给你个活干,等你把这劫过来再回来也不迟。”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快走吧,一身晦气还非要留在我家,到时候祸害到我身上我铁定饶不了你。”
柳琐江心想他说的也有理,倘若自己继续待在家中,什么劫难降临兴许还要祸及家中。
于是仅背着一个里边不知装着什么的包袱,柳琐江迈开腿脚,缓缓穿过田埂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了。
远远的他还能听见老爷子在脑后喊,说外边同村里规矩不一样,让柳琐江别给自己丢脸。
迈着迈着,他就走到了京都。
纯走走到的京都。
值得庆幸,他是在银两用尽前抵达了目的地,否则饿着肚子柳琐江是没法赶路的。
城中挂满了灯笼街上却空无一人,也不知是在为何人照明,柳琐江想不到这些,他只觉得亮堂好看。
原先他想的是到了京都找个人问问春秋归浔的消息,然而不凑巧的是,此时京都的街上似乎并没有人。
他听别人说京都最是繁华,街上都是人挤人。不过此时是夜间,倒也正常,虽然同他们村里不太一样,他们村里夜间屋外是没有亮光的。
既然无法找人,那只能先找家店住下了。
柳琐江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周遭静得能听见灯笼的摩挲碰撞声。
突然,“噔”的一声在身后响起。
这一声听着像是鞋子的木底落在地上的声音,声音很近,就像贴着柳琐江的后背一般。
柳琐江低头看向地面,地上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于是柳琐江继续抬头,无事发生般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身后便和他的脚步同步响起一声不属于他的脚步声。
潮湿的气息从远至近,慢慢喷洒在柳琐江的脖颈,就像有人趴在他肩头呼吸一样。
虽然身上没有重量,但好似身上挂了个活人
晚上遇到有人叫你、拍你肩都别回头。
从他有意识起老爷子就这般对他念叨,柳琐江这人没什么优点,脑袋不算灵光,力气在干体力活的里边也算不上大的。但他十分听话,待他好的人他向来对对方百依百顺。
于是柳琐江就这样同身后的脚步声一起,一步一响地向前走,如同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一样。
走着走着,柳琐江目光一斜,瞟见了路边的客栈。
即使此时此刻身后的脚步声还在响,但柳琐江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客栈吸引走了。
一路走来按他的经验来说,此时客栈应该还是开着的,但这家客栈同其余房屋一样门窗紧闭,内里漆黑。
出于此时此刻已经困得眼皮闪烁的原因,柳琐江还是打算看看会不会有人来给他开门。
他走上前去用力叩门,稍微放大了声音喊:“有人吗?”
因为常年下地干活,柳琐江的力气是算不上小的,然而经受了他的几下撞击,客栈的门晃都没晃,仍是严丝合缝地闭着。
使他感觉自己并非在敲门,而是在捶墙。
柳琐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站在客栈门口等了几秒,里边静悄悄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好吧,好吧。
一路走来虽然艰难险苦,口袋中也没多少银两,但每日两餐一觉是必须的。
通铺也好,马厩也好,草堆也好。哪儿有个地方他便倒在哪儿,只要能保证安全补充精力就行。
照今夜这个情况来看,若是找不着愿意开门迎接他的地方,那柳琐江也只能找块干净些的地倒下了。
风还在吹,虽然正值夏季柳琐江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寒,他裹了裹衣服,抖抖肩试图使自己更清醒些。
虽然心中已经不带什么希望,毕竟一眼望到头这条街上压根没有屋子里有亮光,但柳琐江仍旧打算再往前走碰碰运气。
毕竟躺在街上未免还是有些太不舒服了。
身后的脚步声也是铁了心缠上了柳琐江,柳琐江从客栈门前走开,这脚步声也仍旧跟着他走。
不仅是声音和触感,身上也渐渐有了压力,就好像柳琐江背上背着个人一样。
柳琐江心说,若是今夜能找到人,定要对方帮自己看看这身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好巧不巧,这好运气还真让他碰到了。
走了大抵半柱香的时间,前方一间高大的楼阁吸引了柳琐江的目光。
虽然间隔很长的距离,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高楼窗户纸里透出的明亮的橘光。
有光就是有人在,柳琐江加快步伐向着阁楼走去。
与此同时,身上压着的重量似乎也变轻了,身后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小,柳琐江走到那亮灯的阁楼前时,身后的声音触感也跟着消散了。
还真不是他的幻觉,虽然附近的屋子仍旧和柳琐江先前看到的一样,但眼前这栋楼真真切切亮着光在。
柳琐江感到庆幸,身上重量的减轻让他更坚信这栋阁楼是今夜收留他的居所。
这栋楼极高,大概有四层,屋檐上挂着条条红绸,高楼之中人影晃动,楼内男女嬉笑怒骂交谈争论之声混做一团,嘈杂不已。
如此一来,柳琐江心中更具信心,楼中有这样多人,总有人会听见他在敲门,来为他开门看看发生什么情况了的。
柳琐江虽然吃得多,但要求不高有地方住就行了,干活麻利做事认真,路上在许多客栈酒馆做过杂役,老板都很乐意让他做事。
想到这里,柳琐江走上前去,用手在门上用力敲了敲。
与先前的门不同,眼前的门受到他的敲击,轻轻晃动了一下。
这门应该是虚掩着的。
门内的人声并没有因柳琐江的敲门声而停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个饥肠辘辘精疲力尽的青年正在等待他们来为他打开这扇门,暂时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柳琐江再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站在门前伫立良久,有抬手敲了敲门。
虽然这门看着一推就能打开,但柳琐江是个守规矩的人,不经主人家允许,不会开别人的门。
只可惜他的这一次努力依旧没有起到作用,门内的喧哗声似乎和他之间隔的并非只是薄薄的一扇门,否则门内的人也不至于听不见他的敲门声。
柳琐江不但老实听话,偶尔也会脑中清明一下,变得识趣。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兴许还会再敲几下,但此时无论是听不见亦或是假装听不见,柳琐江都很难走进这扇门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咻——”
尖锐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撕破空气从头顶划过,柳琐江还没来得及反应,抬头一看,一支银箭便直直钉在了眼前阁楼大门的门楣上。
箭头深深没入木头,箭附近有几道曲形的裂缝,足以看出射箭之人功底有多深厚。
就连柳琐江这样不懂武功射技的也能看出这一下有多吓人,只是这样一箭,阁楼内,原先经由柳琐江两次敲门都无动于衷的声音,就这样立马静了下来。
柳琐江心想,若是这样的情况,应该回头吗?
然而身子比脑子动得快,他还尚未想出答案,头就已经转向身后了。
柳琐江的身后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他下意识抬头看,对面屋顶上站着两人。
一位英姿煞爽的红衣少女站在最右侧,手中握着刚刚发出一箭的银弓,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一对鹰锐利的眼和柳琐江对上了视线。
她同柳琐江对视几秒,然后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奇怪的表情。
柳琐江对这个表情有些熟悉。
比如他有时说出一些话,村里人就会拿这样的表情盯着他。
再比如他在家里做些手艺活,雕些木雕之类的时候,老爷子也爱拿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而柳琐江对于这个表情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无视。
就像他从前一直做的那样。
柳琐江将视线平移,红衣少女身边是个丰神俊朗的白衣少男,少男背上背着长剑,一头乌黑长发被银冠束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审视完两人,柳琐江自觉此事与自己无关,转过身再度看了眼那根陷在门楣上的箭。
阁楼内又热闹了起来,只不过不同从前,柳琐江明显能感觉到门内的人怨气重了许多。
不过只是他们的私人恩怨,跟柳琐江这个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一觉的人无关。
随着时间的推移,柳琐江只觉得头愈发昏沉,必须找个地方睡下才行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遭,在诸多墙角中找到了个睡觉时头有地方可倒的墙角,于是走向那个墙角,整理了一下包袱,决定在这里将就一夜。
只可惜他刚刚闭上眼,就又被吵醒了。
“砰。”的一声,很轻。
是鞋底落地的声音。柳琐江睁开眼,方才射箭的红衣女子正站在自己眼前。
柳琐江捏了捏自己的耳廓,不知面前的人到底有何贵干,但他面上也无不耐烦的神情,只是看着女子等她开口。
“你在这里……睡觉?”女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以为柳琐江会先开口说话,皱着眉头道:“你从何而来?怎么进来的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