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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成炮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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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养利索了就快滚蛋!”
仿佛从浸湿填紧的沙子中破壳而出,云尽染猛地拔起身体,大口喘着粗气。
身上的衣服被兜头的污水浇湿,冰冷粘腻贴在身上,散发出一股雨季发霉的诡异味道。
云尽染恍惚,还没来得及开口,立刻又被剩下半桶水淋了个透湿。
“母亲把你捡来这儿为你治伤,你倒好,跟个没眼力见的耗子似的,赖在阁楼上就不挪窝了。”
那声音虽然被极力压低,但听得出是咬着牙说的。
“院长她心软愿意留你,我可没那么好说话,现在外头乱得很,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吵嚷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修女,她的头发被白色布巾包裹得一丝不苟,就连额头都看不见分毫。
修女将倒完水的空桶扔开,那铁皮罐子哐当哐当,一路滚到云尽染的脚边。
城门失火,殃及水桶。
出于同情,云尽染想要将无辜的铁桶扶起来,然而刚伸出手,便看到修女宛如吃了一斤炸药,双手叉腰忽地惊嚷。
“外面多少天白吃白住在这儿,什么活儿都不干,修道院的东西你也用了不少了,现在难不成连个桶都不放过?”
一口气儿不喘地说完,她烦躁地用手指不停叩击墙壁,复又掷地有声地骂道:“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云尽染被她骂得新奇。
都恼火成孔明了,控诉她觊觎一个脏水桶?
她有必要吗?
偏过脑袋粗略环视一圈,只见小阁楼房檐低矮,空荡荡的封闭式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床边烛台中红色烛心烧得见底。
那几近命绝的摇曳烛光将圣像雕塑的影子拨弄得乱舞不停,除此之外再不见别的日用品痕迹。
呃、大概还真有这个必要。
修女见她还有多余的心思左顾右盼,更是生气,抄起怀中厚厚的经文书劈头盖脸扇了下来。
“期限还剩最后两天。趁我还在跟你好好说话,收拾好你的东西在启明节之前滚出去,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你敢跟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说着,她拿大拇指抵在被纯白修道服肩羽盖着的脖颈上,狠狠比划了一道:“你就等着瞧好会发生什么吧。”
这实在是一套非常不“修女”的动作,云尽染被经书砸得眼花,心里怀疑此人在成为修女之前还做过土匪。
说完那句话后,土匪修女抱臂将袖摆一拢,仿佛不愿跟她在同一室再多呆一秒,转身泄愤似唰地一声拉开翻板门,出去后又砰地一声盖上。
踩在台阶上木板嘎吱的声音逐渐远去。
云尽染在原地坐了两秒,随即意识到自己被扫地出门了。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自从她赚的钱交得起房租的那一年起,她就没有再体会过了。
穿越了,她吗?
真的假的。
她一没出车祸,二没突发恶疾,这种需要前摇的小概率事件也能轮得到她?
她记得自己深夜结束加班回到家,照常洗完澡准备睡觉,和往常每一日都没什么不同。半夜也是一如既往被隔壁邻居阴间的装修时间吵得灵魂出窍。
在冲过去按门铃讨说法,和珍惜仅有的休息时间睡觉之间,云尽染选择了做一具塞着耳塞盯着天花板失眠的尸体。
然而,尸体是没有人权的。
饱受了邻居家富有穿透力的电钻声折磨半宿之后,她终于破罐子破摔从床上坐了起来,摁亮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看清时间,小程序摇一摇就自动给她摇进了一款闻所未闻的冷门游戏。
这游戏无耻至极。
云尽染焦头昏脑地重看了几遍广告,都愣是没找到那个正确的退出按钮。
反正也睡不着,她干脆就顺势打发时间玩了起来,没成想越玩越红温,到最后甚至毫无征兆地穿越了。
穿越倒也无所谓,问题是她刚刚才交完的整整半年的房租也跟着一起打水漂了。
努力半生归来仍是无家可归。
云尽染叹了口气。斯房已逝,她现在更应该打起精神思考以后该怎么办。
女修院、圣雕塑、启明节……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自己正是穿越到了先前玩的那款名叫《陨星之眷》的游戏世界之中。
之所以她能够如此肯定,是因为作为一款小程序弹窗手游,这款游戏为了吸引点击而制作的视频宣传广告实在太过花哨,令人记忆犹新。
更何况她还反复重看了好多遍。
视频中的游戏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科技高度发达的他星文明殖民的原始边境星球。
就像所有的游戏世界观里,都存在说点愚蠢台词就被正方打倒的显而易见的恶役反派一样。在这个星球上,也存在一个扮演着类似角色的种族。
殖民者们称其为褜族。
据说褜族人受到了神明的诅咒,从出生起便显现出异于常人的外貌,越是成长,越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身心变异。
极少数个体能够利用这一变化,踏上通往神性的长阶,开启序列晋升之路,大多数人则会因此堕落,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本星土著人早已习惯了与怪物共存,但他星殖民者们却异常畏惧这种非科学的超自然力量。
于是他们买通本地人刺杀原主教,革新宗教信仰,建立傀儡王权,借助裁判所的力量清洗异端。
机械和神权互相倾轧之下,星球的秩序就像一座正在崩溃的沙盘,细沙倾泻而下,露出层层白骨和罪恶的血。
广告看到这里还没什么问题,直到云尽染被电钻吵得一个手抖,又摇进了新手指导。
游戏指引玩家扮演裁判所的士兵,在启明节当日与一位心仪的修女私会。
两人本想找个隐蔽地方办点违背圣德的事情,却没想到误闯阁楼,撞见一个相貌骇人、举止疯狂、疑似已经堕落的褜族人。
主角二话没说,直接拔剑相向,开启了第一个战斗判定。
经过一盘酣畅淋漓的削烤肉炸薯条之后,当日的经营目标达成,玩家判定成功,那褜族人便被裁判所抓捕带走。
是的。
和所有小程序游戏的通病一样,该游戏的玩法与诈骗广告的宣传内容几乎是完全文不对题。
主角在移动过程中不断触发遭遇战,战斗判定却是常见的餐饮经营,为来往的顾客进行限时配餐。
包卷饼、做汉堡、炸薯条、接可乐,忙得一个人恨不得能长出八只手。
看了三个复活广告后,云尽染才终于让经营额勉强达标。游戏判定战斗胜利,剧情刷出一张cg,有情人在月下花园密会。
士兵动情的双眼沁润在柔和银辉之下,熠熠闪烁,修女的脸藏在层叠花瓣之后,也透出羞稚的绯红。
画面小篇幅露出祭坛的一角。
那邪恶的褜族人被活生生地剥皮,焚烧的余焰将那具残躯融成黑色的血泥,宛如一件垂坠式的艺术品,悬挂在长柱之上。
听起来似乎很耳熟,对不对?
没错。
她穿越进了游戏之中,还成为了坏了玩家好事被正义执行的炮灰npc一号。
尽管云尽染对死或者不死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但如果可以,她还是更想选择那种能够提前给自己预定好火化几分熟的自助无痛版。
事到如今,如果不想被异星人串成人体烧烤,那么自己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应该是在启明节前离开修道院。
就算逃不出修院,至少也得躲开裁判所士兵和信徒们的追捕,再不济也要走出阁楼去别的房间避一避才行。
阎王叫她三更死,那二更的时候不跑,难不成还愣着吗?
云尽染愣在原地。
跑是肯定得跑的,问题是怎么跑。
启明节前三日女修院只进不出,任何人想要离开的人,一旦被发现都会被怀疑是圣心不诚,从而得到惩戒。
而现在距离启明节只剩两天。
另外,还有一个喜闻乐见的坏消息——
阁楼没有镜子,云尽染凑到铁桶前,努力辨认起来。
原剧情中npc米丝蒂的外貌特征早已严重变异,那么现在她的长相……
暗淡漆面上浮现出一道模糊轮廓,只见倒影中她的面孔宛如融化的蜡板,五官都难以辨清,那些攀爬蔓延了整张脸的痈疽疮疖和黑红脓血却明晰可见。
云尽染左右打量一番,心中稍安。
还好还好,尽管邋遢了点,距离那些出现在大荧幕上需要打码的异形样貌仍算是棋差一招,至少还维持着人类轮廓。
她将湿漉漉贴在身上的衣服掀开一点,攥紧拧干,却不期然看到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顿了顿,云尽染猛地掀起整个下衣摆。
其中最严重的一处伤口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胸腹,撕裂后复又愈合的皮下组织清晰可见。
愈合后的伤疤实在过于狰狞,以至于让人很难相信受了这种程度的伤之后,人还能不收到前往三途川的免费船票。
看着那些伤痕,云尽染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
褜族人的堕落有可能是人为的吗?
从刷出游戏cg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云尽染当然没有忘记,在那段冗长且无法跳过的故事介绍中,褜族人逃避疯狂的几率虽然渺茫,但并非完全不存在。
npc真的是作为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被送上审判台的吗?
在触发战斗的关键剧情中,文案对米丝蒂的可怖外貌不省笔墨,关于她出手伤人的过程却只字未提。
修女刚刚威胁她时提到,如果原主不能在“启明节”到来前的最后两天内离开女修院,就会面临严重后果。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一起串通好的撞破?
游戏中呈现出的褜族人的处境只是冰山一角,他们不具备公民身份,甚至不被当作是人,他们的死活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戏耍。
这样一来,米丝蒂在原剧情之中的死亡就也说得通了。
只是现在她自身难保,哪怕想要为身体原主平反揭开真相,行动起来也备受阻碍。
修女们对她印象不佳,在女修院里,她充其量也就是个局外人。如果贸然揭露士兵与修女之间有所勾结,理所当然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
头脑风暴半天,云尽染吐出一口气,将额前湿漉漉的碎发一股脑薅到脑后。
瞻前顾后就容易束手束脚,不论如何,她来都来了,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哪怕眼前只剩死路,她也必须去闯一闯。
在心中掂量了一下炮灰npc·战损版的战斗力,云尽染毫不犹豫地将案台上金属镂空棱角分明的烛台薅了下来,握在手中。
想到修女毫无依据的诽谤,云尽染稍顿了顿,随即伸出手——
哪怕是某著名农场经营游戏里,套上铁桶后僵尸的防御力都足够多抵挡几颗飞射而来的核能豌豆。
这可是原始防具,不拿白不拿。
转身将铁桶一起提在手中,云尽染满意许多。
攻防兼备,全副武装,是时候开始神庙逃亡了。
云尽染一手提桶,一手秉烛,走到翻板门旁,轻手将门拉开一道才仅够露出一只眼睛的缝隙。
她俯身下去,将脸贴近缝隙。
门外漆黑无灯,木制阶梯向下蔓延至一条看不见底的长廊,而视线以平行于双目的高度向后推移,能看到廊上密结蛛网般,工艺繁复精美的扇形拱顶。
就在这时,手中烛焰倏尔熄灭。
黑暗的阴影浓稠不祥,透过木板缝射入阁楼的昏暗光线扭曲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蠕动。
背上冷不丁泛起寒意,云尽染猝然转身,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角落。
视线不经意瞥过角落的案台,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圣像放置的位置太危险了。
圣人的袍摆有大半都露在案台边沿之外,仿佛随时都会摔落。
云尽染凝视着案台,发觉有些地方不对。
奇怪。
那尊圣像,刚才就在那里吗?
圣人轻阖双目微笑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静静伫立原处。无端的,那笑容竟让人感觉阴冷。
云尽染屏住呼吸,定定注视着它,没看出任何问题。
长时间的注视导致眼球酸涩,她极快地眨了下眼睛。
视线暗下的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人眨一次眼的时间是0.1秒到0.4秒不等,这在人类的感官尺度中已经是一段相当短暂的时间,大部分时候人们很难意识到自己眨了眼。
云尽染只感觉到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下一瞬,圣像已经近到完全遮挡住她的视线,微笑弧度扩大的嘴角距离她的鼻尖只剩一寸的距离。
祭祀香火夹杂着湿黏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想去哪里?」
......
没有任何犹豫,云尽染反手将铁桶扣在圣像之上。
她算是知道原剧情里米丝蒂为什么遭人威胁也要继续留在阁楼了。
或许米丝蒂并非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离开女修院。她大概也尝试过逃走,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没能成功。
女修院里潜伏着某种性质比修女更加恶劣的“东西”。
它不允许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