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迟川

3、第 3 章

　　中午下班前，桑植开完视频会议，林襄敲门进来，放了一个玻璃瓶在办公桌上，桑植看出是装靶向剂的容器，问他怎么回事。

　　林襄说：“记忆芯片团队送了靶向剂过来。”

　　“知道了。”

　　“江老师说，您吃完这瓶靶向剂就不用继续吃了，这是半个月的量。”

　　桑植挑眉：“江老师？”

　　林襄解释：“江郁云，靶向剂一直是他负责，今天他亲自送了过来。”

　　江郁云，他来了？只是为了送药？

　　桑植揉了揉眉心，终于决定见一见他，对林襄说：“他还没走吧，带他去小会议室等我。”

　　林襄点头，出去了。

　　十分钟后，桑植打开小会议室的门，正午的阳光从他身后进入室内，形成一道拉长了的人形阴影，江郁云坐着，被笼罩在影子里。

　　阴影里的人抬起头，声音清亮，早已脱去稚气，江郁云说：“桑植上校，您好。”

　　桑植点头，向前走了一步，阴影也跟着移动，他看清楚了江郁云，和那个送自己下电梯的青年重叠。

　　却和梦里的少年很不相同，他的头发剪短了，垂顺的黑发不再是自然卷，眉毛依然很淡，衬得眼神澄澈，黑白分明。

　　桑植在江郁云对面坐下，缓慢地开口：“江老师，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青年说：“上校，叫我小江吧，我还只是个学生。”

　　“能加入宋老师的团队，足见你的优秀。”话锋一转，桑植直接问了，“一个半月前，我进行芯片移植时，并没有见过你？那时你在做什么？”

　　“我请了几天假，因为家里的事。”江郁云说，“处理完才回学校。”

　　“哦，是这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桑植说，“今天你过来，我猜不止是送药，还想和我谈谈我最近获得的记忆，对吗？”

　　江郁云轻轻笑了一下，也很直接地说：“对，毕竟您得到的是宋承枫的记忆。”

　　“你有二十分钟。”中午基地的休息时间是一个小时，平时桑植会用来工作，今天他决定把时间借给江郁云。

　　江郁云低下头思考片刻，抬头，迎上桑植的视线：“谢谢上校。”他问桑植，“您在记忆里看到了我？”

　　“是。”

　　“其实我在您的日志上看到了。”江郁云说，“但还是想亲自确认。”

　　“需要我详细描述吗？”桑植指的是第一次的梦境。

　　江郁云眼睛弯了一下：“不用了，您提交的记忆，我也是当事人，当然记得，不必浪费时间。”

　　桑植试着探究：“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我很好奇，除了第一次的日志里提到的，宋承枫的记忆里，您还见过我吗？”

　　他踩中了红线，桑植心里拉响警报，回答：“没有。”

　　江郁云似乎很失望，十几秒的空白后才问：“依您所见，宋承枫是真的很爱数学吧？您能看到吗，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数学上。”

　　这个问题出乎桑植预料，思考后，他说：“确实如此，他是一个痴迷数学的人。”

　　“您会对他好奇吗？”

　　“哪方面？宋承枫的各方面我都很好奇，他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

　　“比如，他为什么选择进行记忆移植而不是身体冷冻？您看到了吗？”

　　这个问题更加不在桑植的意料之中：“这确实值得好奇，但小江老师，我获得的只有关于数学的记忆，其他的，我一无所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敬佩并且尊敬宋承枫的选择。”

　　“你也不知道啊。”江郁云的脸上出现了和昨晚的梦境里相似的落寞，一种引而不发的不快乐，他又说，“对，您说得对，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桑植观察他的表情，没说话。

　　江郁云站起来：“谢谢您的时间，我问完了，不打扰您了。”

　　见他要走，桑植犹豫两秒，决定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小江老师，请等一下，我有问题想请教。”

　　江郁云有些意外，还是坐下来。

　　桑植理了理思路，对他说：“也许很冒昧，你可以不回答。”

　　“您说吧。”江郁云垂着眼睫道。

　　“我记得，记忆芯片移植项目有回避条款，因此宋老师并未参与移植的具体工作，那么，为什么你没有回避？”

　　“据我了解，你和宋承枫一起长大，他在你十七岁时确诊基因罕见病，你改变志愿在次年进入大学学习相关专业，他对你很重要，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伴侣？不然，我想不到为什么你今天会来问我这些问题。”

　　很明显，江郁云反对宋承枫加入“传承计划”，他希望宋承枫进入冬眠仓，等一个痊愈的可能。他研究的是基因罕见病方向，也许认为自己可以救宋承枫？在不可预知的将来。

　　所以，宋承枫选择了记忆移植，江郁云不能接受，来向自己探究。

　　这是桑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

　　他笨拙地向桑植探究了，因为昨晚异样的梦境，桑植也决定直接向他求证。

　　桑植看着江郁云，等他回答，他看到江郁云的睫毛颤了颤，暗暗咬紧了嘴唇，似乎停滞了呼吸。

　　就用一个僵直的状态坐在那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二十分钟的时间到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江郁云才低声说：“不是的。”那一刻桑植感觉到了他的防线瓦解，害怕他会哭出来。

　　这么脆弱吗？

　　桑植思索一秒，是在不懂，还是说：“抱歉，也许我提起了让你难过的事。”

　　江郁云终于抬起头看他，眼眶微红，轻轻摇了摇头。

　　桑植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先安慰他，忽然，预警器的声音响彻基地，一道女声破空而来。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射线风暴预警，射线风暴预警。强度三级，强度三级。预计五分钟后到达基地坐标。全体人员就近进入掩体。全体人员就近进入掩体。”

　　“重复播报，重复播报，全体人员就近进入掩体。”

　　“全体人员就近进入掩体。”

　　警报响起后，桑植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起呆坐着的江郁云，冲出会议室，奔过走廊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这是离他们最近的高等级掩体，他用虹膜识别打开书柜旁的小房间，把江郁云塞进去：“你就在这里，等射线风暴过去，这里很安全。”

　　说完，拿起挂在墙上的防射线服，用最快的速度穿上。

　　进了掩体，江郁云才回过神来，在桑植穿防护服的间隙里问：“桑植上校，你要去哪里？还有，射线风暴怎么突然来了，明明没有发布预警。”

　　人类严密地监控着射线风暴，一般会提前数天发布预警，让人们有时间躲进掩体。

　　只提前几分钟监测到的射线风暴，是今年的第一次，也是预警系统建立这么多年来的第二次。

　　桑植穿好整套防护，实话实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说完，他锁上门，往基地总控室跑去。

　　射线风暴，对第二纪元的地球生命来说，是危害最大的灾难。

　　四百年来，以人类科技无法探得缘何而起的，带有高浓度辐射粒子的风暴，在大地上肆掠，它就像舞台上的追光灯，快速移动，行踪不定。被它直接照射到的生物，罹患基因疾病的可能大大上升。

　　射线风暴导致了地球生物数量的锐减，不只是人类，各种动植物也必须面对这场灾难。

　　为了躲避它，人类放弃了的广袤的土地，蜗居于城市，建立起防射线掩体，随着预警系统的建立，已经为生存争夺了一定的时间和空间。

　　现在，大多数人类的建筑物内都有防射线掩体，汽车也有防射线功能。

　　但这些技术能保护的只有人类，野生动物大部分暴露在射线之下。

　　射线风暴已经在地球上肆掠了四百年，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范围越来越大，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建立火星基地这个地球以外的家园，既是为人类，也是为地球上的动植物，建造一方不再朝不保夕的净土。

　　桑植来到基地总控室。

　　作为建设火星基地的枢纽，基地绝不能出事。

　　还好，通过总控室的监控，他看到所有关键设备都已得到保护，一些高精度的设备会被射线影响精度，甚至破坏功能，偏偏又需要露天试验，最怕射线的突然侵袭。

　　总控室内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紧迫的广播声也被隔绝在外。

　　忽然，人群主动分成两列，让出了一条通道，桑植看过去，是同样穿着射线防护服的成将军，他是基地的最高负责人。

　　基地预警部门的工作人员在他旁边，边走边汇报：“本次射线风暴，原本预计时间为十天后，是今年十次射线风暴中第一次突破外围预警系统的。”

　　“十次就有一次突破，你们应该反思。”成将军的声音威严有力，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工作人员说：“将军，今年以来，我们已经配合政府射线风暴预警部门加强了传感器的布控，尽力提升了传感器精度，但越来越难以预测也是事实。”

　　基地的预警系统属于军用，独立于民用部门。

　　但是射线风暴就像快速过境的龙卷风，来的快去得也快，最关键的是，肉眼不可见，只能通过超高波段的传感器预警，追踪它的足迹太难了。

　　说话间，成将军来到中控台，看到桑植，对他点了点头，随即抬头看布满了一整面墙的监控。

　　所有人看向监控屏幕。

　　射线风暴还有三十秒到达。

　　桑植默默在心里倒数，倒数归零的那一秒，监控屏幕准时黑了，没有了屏幕的亮光，基地总控室的亮度降低了很多，一如人们此刻的心情。

　　基地正处于射线风暴的中心，所有监控信号无法传输。

　　桑植继续读秒，两分三十秒后，监控屏幕次第亮起，这一次的风暴过去了，指挥员开始善后：“各部门注意，请按照《基地135号行动准则》开始射线风暴善后工作。发现问题，及时汇报基地总控室。”

　　在监控屏幕里可以看到基地的工作人员从各自的掩体里出来，各司其职地做着善后工作。

　　属于射线传感器的屏幕，从红色变成绿色，表示在传感器布控范围内，基地现在是安全的。

　　成将军的视线从监控屏幕转开，对桑植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他们还穿着防射线服，是为暴露在射线中而做的准备，虽然没用上，也暂时没脱掉。

　　办公室里，成将军屏退其他人，单独留下桑植，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基地的三个核心项目组，现在都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果，时间不多了。”

　　火星基地，太空舰艇，还有地下城，是基地的三个核心项目组，桑植负责火星基地项目。

　　成将军说：“地下城依然是能容纳最多人的选项，但也是最保守的，我一直不支持投入太多资源，去地下，是软弱的懦夫的做法。”

　　射线风暴肆掠四百年，人类一旦去了地下，适应了地下的生活，可能再也没有出来的勇气。

　　那只是苟延残喘。

　　“但你也看到了，射线风暴的力量越来越强，我们的预警越来越不准，很多人因此丧生。”成将军痛心道，“那些平民，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人，他们需要活下去。”

　　“上面已经决定，全力开启地下城计划。”这是今天成将军要通知桑植的事，“我必须配合。”

　　桑植对这个决定不是没有预感的，资源有限，他只能听从：“飞跃火星计划呢？就此搁置？”

　　成将军说：“不是，行星和飞船，会被当作地球生物的备份，只是火星移民搁置了，长期的收益太远了，那些老头目光短浅。”将军坚毅的目光，一如既往带给桑植力量。

　　桑植问：“是地球生物的备份，还是人类文明的墓碑？”

　　成将军笑了：“是备份还是墓碑，我说了不算。小桑，我会尽最大可能支持飞跃火星计划。”

　　“是，感谢将军。”

　　成将军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谢我，我替未来的人类感谢你。”忍不住又说了一遍，“那些老头目光短浅。”

　　“可是有什么办法。”

　　是啊，有什么办法，璀璨的星辰太过遥远，人类要活下去，在此时此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