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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背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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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林姝婉在窗下坐着,看着院里的那两株金桂,明明昨日还是繁英簇簇,馥郁盈枝,绚烂无极,恍惚地像是能长长久久一直灿烂下去一般,可晚间一场急雨,一转眼的功夫满树桂子零落,残香消弭,须臾间花期便尽了。
她的日子只怕也如这两株桂树一般要到头了,凌晨时分,她听见了启辰钟响,那今日便是要开大朝会的,朝会上到底会议什么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林氏的处置必然是逃不过的议题,而她的命运极有可能今日就会被确定。也许下一个跨入这小院的那个人,便会手捧黄绫,决定她的生死。
从那日沈临渊生气地从她这里离开,她已经有两日多没有见到沈临渊了,沈临渊离开前说得那些她这两日也不由自主地反复去想过。她相信沈临渊说得应该都是真的,就像她这五年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南境,念着她的那个少年,若她有能力她大约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去,可惜她没有,于是这些年里她最大的奢念便是死后能归葬于于南境的那片山水之间。
可就算沈临渊说的都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其实人生无外乎选择与取舍,就像那日沈临渊让皇帝陛下选,江山和她之间,皇帝陛下选了她,可是等到自己的性命和她之间,皇帝陛下就再不会选她了。
沈临渊如今手有重兵,天下权柄在握,至高之位咫尺之遥,那么多权利与利益唾手可得,她这个早已嫁做人妇,且与他有着亲仇的林家罪女,真的还会是他最终的那个选择吗?
就假若沈临渊真的能舍下一切来选她,可她与沈临渊之间的问题,也早就不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沈临渊的兄长因她而死,而她的一族都将灭于沈临渊之手,他们之间有家仇有族恨,他们身上有着消亡的旧势力与新兴的新势力的鲜明标签,他们之间有攀不过的高山,跨不过的鸿沟。
就算退一万步讲,其他外部的矛盾与压力都不考虑,单问她的心,她也是不愿意就这般跟沈临渊走的。她早已不是兴宁城里那年少天真的小女孩了,会单纯地觉得一时的山盟海誓浓情蜜意便可换得一世恩爱天长地久。哪怕她这次真有机会从这场林氏风波里逃得性命,她也就只是个无母族庇护的小小孤女。若沈临渊是当年她以为的那个穿衣吃饭勉强温饱的小赤佬,也许她还有勇气一试,她小心经营着,他们相互扶持,许是也有机会可以走过一辈子。
可是现在的沈临渊根本就不是早年那个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她小小哄骗一下便会为她落泪,她撒个娇又会对她缴械投降的那个小赤佬了。那可是靖南侯,暴戾无情喜怒不可测的靖南侯,她这样几乎一无所有甚至连名姓都没有的孤女,从此再见不得天光,被靖南侯圈在一个院子里,仰仗着靖南侯的鼻息过活。那样的日子与她现在的日子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里罢了。她真的累了,放过她吧……
所以沈临渊的话是真是假,对她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这次能与沈临渊再相逢片刻,让她亲自与她的那个少年作别,让她了却牵挂没了留恋,也算是上天给她的宽容,她没什么其他的念想了,就让她这般静静地走向她最后的结局吧!
可是奈何天不遂人愿,一声轻响,门口帘子被掀起,王媪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个小小托盘,盘上蒙着一块绸子,一路到了她身边,把托盘举到她眼前。
“什么东西?”她问。
“这是太皇太后给娘娘您的赏赐。”王媪答道。
太皇太后的赏赐?毒药?鸩酒?皇家不降明旨,要她悄无声息地自裁?就算那般,那也不能由王媪给她送来啊。
她揭开了那蒙着的绸子,托盘上是一块阳绿的翡翠,还有一片缀着金铃的锁片,前一样是去年她母亲整寿时,她赐下去的贺礼,后一样是她小弟身上一直戴的。她摸了摸那冰凉的翠,抬头看着王媪,冷冷道:
“王嬷嬷,恭喜啊,这么快就找到新主子了。”
王媪在宫中这么些年头,脸皮已经厚得大概针都扎不穿了,一点也不见羞惭,依旧带着恭顺的笑容,温声道:
“侯爷既然没有再进之心,娘娘在这位置上到底也待不了几天,老奴总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的,既然太皇太后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老奴自当尽心。”
“嗯,是这么个理。”她点头,“不过古来背主的奴才都是没有好结果的,王嬷嬷不知道吗?”
“娘娘从来也没信过老奴,一直也是防备着的。”王媪笑笑道,“那老奴也算不得背主吧。”
她想想也对,宫里的人自有宫里人的活法,主子有主子的活法,奴才也有奴才的活法,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也算不得什么大错。与王媪这种人多说无益,只是问道:
“太皇太后有什么话说?是要我自裁吗?”
“哪能啊?”王媪摇头,“太皇太后只是想请娘娘您再去寿康宫叙叙话。”
原来是要她再去寿康宫!她也不作什么迟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对王媪道:
“那就走吧,去听听太皇太后有什么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