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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脚不沾地3 ...

  •   他回到姥姥的背。
      他总是趴在姥姥背上,看着地上的人,叽叽喳喳的,却都在说他。婶婶说他熄白熄白的,那种老家话,用普通话是这么说。他想下那地,却怎么也扑不下去,像梦中脚踩空,马上就要醒了的前兆。
      石望喜算是看破了,她带着孙儿孙女,每每找申老太玩,申老太都背着这个娃娃,去哪都抱着他,就是不放他下来,“梨儿,是不是吃奶吃得这么白,比所有女娃娃都要白,你姥姥说你都不喝水。”
      单喂梨儿水,他是不喝的,用舌头踢出来,他就不喝单单的水。申流芳说:“把奶当水喝,没什么不好。”
      她还把梨儿不喝的奶,给梨儿的狗喝呢。管吃什么,梨儿嘴一撒,就是要留些给狗。
      申流芳终究把他放下来,李儿和和鹊儿、叶儿躲进屋里看电视,很大很大的夏天,屋内却是凉的、灰洞洞的。鹊儿摸着他的头发,羡慕说:“这样黑。”
      李儿脸红红的,无所适从,叶儿迫不及待说:“他用的都是大城市里的东西。”
      李儿说:“姥姥,用水、洗的。”
      鹊儿一把撒开,躺在凉丝丝的躺椅上,用一种长者宿命般的语调,矣矣说:“那就是天生的。”
      鹊儿在这寸寸凉里,醒悟了一种乐趣,她鼓动剩下两位:“我们去拔莲藕吧!”
      李儿受了蛊惑,他坐在雨天的荷花池,姥姥捞着鱼,说下雨天鱼儿缺氧,都会上来了。
      那雨水把本来清澈的湖面砸得朦朦胧胧的,毛玻璃一样的,那荷花,他舔了舔嘴巴,姥姥穿着皮衣服皮靴子,下河给他摘了一朵荷花,荷花摸起来,摸起来的奇异触感,植物的□□,他起了鸡皮疙瘩,他眼眶湿润。
      他用荷叶当伞,他亲眼看到荷叶聚集的水亮晶晶的,汇成一湾,在倒掉,荷叶又干干净净的了,他摸着荷叶,这是荷叶的感觉。
      鹊儿看他挺身而出,不屑说:“你就看着我们,你这么小,不许下来。”
      金灿灿阳光下,他们一路顺着走出黄土地的小径,来到了湖畔,荷花啊,亮得和假的一样。蓝天里一丝云也没有。叶儿惊呼:“水是烫的!”有藏不住的失望。
      李儿说:“鱼怎么办?”
      叶儿大喊:“它们在下面!”
      鹊儿和叶儿趴在湖畔,像握住大鹅脖子那样的矫健娴熟的猎手,一把夺过靠近的荷叶与花,握颈拔起,拽出泥里深藏的藕根,一节混着泥水、白手臂一样的藕出来了。
      两人择菜一样把花给了李儿,把杆丢给他的狗儿叼,漫不经心拖着猎物的颈打道回府。在亮得发晕的阳光里,奔来一只大黄狗,那大黄狗不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们好像对它全都熟稔已久了,很习惯偶尔冒出来谁家的狗了。
      鹊儿说:“天这么热,狗可以游泳。”
      叶儿说:“我们不可以。”
      鹊儿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可走近了,大黄狗身上不少黑点点,鹊儿机警说:“它身上很多虱子。”
      李儿蹲下来,鹊儿说:“别摸啊,它们会吸血。”
      李儿呆呆的:“它们在吸血。”
      叶儿一脸平常,拍拍狗的屁股,当着狗儿的面和他们说:“我们把它骗进湖里,它在水里,虱子跳蚤就跑开了。”
      李儿担忧说:“(它)会不会游泳?”
      鹊儿偏偏说:“有的狗不会,有的狗会。”
      她们一路拖着狗颈皮,李儿小跑跟在后面。在李儿快哭出来的时候,鹊儿补充后半句:“再不会的,丢进水里,就会狗刨了。”
      李儿眼睁睁叶儿双手推着狗屁股,那狗很轻松的下水了,毫无挣扎,又很轻松游了一圈,那湖水一拱一拱的,狗儿冒在水面,狗身在水下,又很轻松的上来了,上岸浑身抖毛甩水。
      鹊儿翻着大黄狗湿漉漉的皮毛查看,“全都没有了!”
      三人与狗凯旋,叶儿说:“狗经常长这些,没人管。”
      李儿的心疼丝丝的,“那、怎么办?”
      叶儿一瞬间像是得到神秘启示,用母亲那种智慧地口吻说:“过水就好了。”
      叶儿鹊儿回头,等他跟上来,他像块发光的白金子,走得摇摇晃晃。
      没人告诉李儿怎么不长这些东西,长了疼怎么办,长了一个可以弄掉么,为什么要长这么多个才弄掉。他的心为谁而疼,只晓得疼了,他也不知如何述说,这种疼痛隔纱隔雾触碰着他,他在阳光下茫茫然走着,在热的晕眩里,都不晓得那是疼痛。
      申流芳蹲下来,一手托着李儿屁股,面对两个深筒竹篓,一手指点卖豆花的打一碗窝心的给她。
      她放李儿下来,搅碎了豆花,喂着他吃。李儿怀里抱着买的玩具衣服,口里吞吐着,眼儿盯着远处红糖葫芦。不一会儿舌头开始推勺子,碗里留了一点底。申流芳拿他没办法,一饮而尽。狗又没带来。
      他们在这黄土飞扬的镇路上,引来不少侧目,申流芳不等人搭讪,抱着李儿回去了。
      申流芳心事重重,心里挂了秤砣似的往下坠,也许是带着李儿在外头有着这样的不安。
      她把梨儿的脸身朝内,贴着自己胸脯,她的脚几乎是没有知觉一样的,炮仗似的下步往前,没有一个人敢拦住这样的女人。进了乡间田野,远远着看着刷着蓝漆的房子,非常天蓝的蓝,非常不似农村的蓝,她心有稍安。
      李儿深深记得返程的路,回去的路总比去时快。镇上总是脏兮兮的,路上很多黑色的红鞭炮,那是在正月放的,吸饱了泥水,泅团成一块块。树木总是孤零零的,没有叶,挂着红色或黑色的塑料袋,有时候又有几件衣服。时间长了,日子久了,那衣服也像塑料袋一样奄趴趴挂着。
      李儿从来没想明白,怎么没有人去认领。
      申流芳看着门口堆积的礼物,照旧是萍萍抑或是仲翁派人送来的。她拆出老几样,燕窝、鹿茸和熊掌。她把燕窝当糖水一样喂梨儿,坐在门槛的摇椅,前后摇摆,自言自语着:“梨儿啊,三岁哟,马上读书咯!”
      他回到家心里空空的,但很快就会有很快活的感觉。
      李儿舌头踢开燕窝勺,流芳说:“这可不中留给狗狗。”
      她又把另一些盒子打开,有些新奇物件,她抱着李儿摆弄这些电子产品,李儿爬下来,看着一个个纸盒子,掏空了留下一个个的碗样的坑。
      李儿福至心灵比划着,说:“这个坑、给狗睡觉,这个坑、吃饭,这个洗澡。”他安排得妥妥当当,能感知狗的幸福般,他心跳加速,他快活无比,狗快乐他快乐。
      他抱着纸盒,竖起来有他一人高的纸盒,飞快地朝狗奔去。姥姥从姥姥的妈妈那里,抱养过来的小白狗。姥姥说,她的妈妈生了很多小狗,可以给他养一只。他养了很久很久,狗比他大了,狗要睡比他大的窝。
      他从前堂找到后厨,从楼上爬到楼下,都没有找到狗的身影,他飞快地跑去菜园。很难想象一个幼儿走了这么多的路,反反复复曲曲折折,他看到姥姥在后园握着一只狗项圈,狗不在了。
      申流芳有一种老人特有的无奈和感伤,这种悲剧发生很多次了,村里经常有这种事,偷狗的,偷小孩的:“它被药走了。”
      很快她做不出表情了。
      李儿不知道自己心痛得当场昏过去。距离那小段路,申流芳跨步飞起来,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她的手和脚一起飞出去,也接不出梨儿。他栽得像小儿跌倒,本就是小儿,没有手撑地,像个娃娃从灶沿倒地那样稀松,又或者像供台黑猫拨下的蜡烛,像从前那样不会动了。
      他只记得他养过一只狗,结果狗被药走了。只记得头和尾,这中间长长的相处,他竟一丝记忆也没有了。
      他又想起一个画面,清晨他起来,他朝缸里吐着牙膏水,白色的水和淘米水一样,大白狗朝里头伸舌头喝。它以为是米水,姥姥喂狗米水的,狗不喝白水,对狗好。
      他叫它不要喝了,它还喝,除此之外,竟一丝记忆也没有了。他忘了这只曾日日在他桌下,姥姥给他喂饭,他把肉拨到地上,他把饭菜打翻,喂给它的狗了。
      他想起来心里发悸,久久的不舒服,深茫的遗憾,他和老师说:“就是,被偷走了。”竟掉了一滴泪,那种失去的心痛犹在,一秒也不敢想它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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