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交易沦陷》关别山

4、第 4 章

　　邵时接到陈湫妍的短信时，只是想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那人来试镜后再想办法把他打发走就行了。彼时有人敲门，他本没在意，直到那人进来以后才发现确实长得挺好看的，特别是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竟与他手头一个角色的设定极为相符。程雪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并不露怯，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起来：“导演您好，我叫程雪驰，程门立雪的程与雪，驰骋向前的驰，我来应聘《新台旧事》的男三号公子伋。”
　　来之前程雪驰大致了解了有关剧情，春秋时期卫宣公欲夺未婚之儿媳宣姜，先造新台，《新台旧事》便以女主角宣姜的视野讲述了一段云波诡谲的故事。宣姜在历史上是一个复杂而有争议的人物，本是齐国公主，被许配给卫国公子伋。然而卫宣公见宣姜美貌，竟夺子之妻，将她据为己有，生下了公子寿和朔。公子朔野心勃勃，与宣姜密谋陷害嫡长子伋子以图谋皇位。卫宣公昏聩，派伋子去他国出访，并在其必经之地设伏杀害。宣姜虽利欲熏心但最后动了恻隐之心，告知公子寿让他劝伋子逃走。公子寿通风报信，伋子却因仁孝执意赴死。公子寿无奈灌醉伋子代其赴死，伋子酒醒后追赶，赶到时公子寿已被害，伋子悲愤交加也被杀害。刺客向卫宣公复命，两子皆失，卫宣公悔恨交加气绝身亡。宣姜的小儿子公子朔登上王位，但地位不稳，卫国贵族不服欲推翻他。此时齐国齐襄公当政，为助卫惠公赢得支持，宣姜改嫁给卫宣公庶子公子顽，成了亲生儿子的嫂子，在齐襄公帮助下，卫惠公终于坐稳王位。宣姜嫁给公子顽后，又生三子二女，子女亦为人中龙凤，三个成为诸侯，两个是诸侯夫人，其女许穆夫人更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爱国女诗人。
　　这次面试名义上没有内定男女主角，但程雪驰知道能给自己争取的机会不大，只能选择自己最有把握角色，以期望导演能高看一眼。
　　“我非常喜欢公子伋这个复杂又悲剧的人物，公子伋将 ‘孝义’视为最高准则，对父亲卫宣公的命令几乎是无条件服从。当得知父亲要杀他时，他没有选择反抗或逃避，而是认为作为儿子不应忤逆父亲，哪怕是面对死亡的威胁也在所不惜。在弟弟公子寿代他赴死后，他也没有偷生而是毅然选择赴死。但这一切也是因为他的懦弱而造成的，演贵公子谁都行，但我相信这种复杂的懦弱只有我能演出，我能把他性格中懦弱的部分表现出来，因为这不是那种单纯的软弱，而是在封建礼教束缚下的无力挣扎。我相信我能把公子伋这个人物演活，为角色赋予灵魂。”
　　邵时觉得这人有趣，之前来面试的人，不少都会明里暗里透露自己是谁谁推荐来的，而且一上来就奔着主要角色去挑，挑不到才会考虑配角，可这个男生却不一样。他思索了片刻，翻到他的简历，科班出身，演过话剧音乐剧，此前都在一些小剧里露过脸，最近卷入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件，不过人看着不错，只是……
　　邵时觉得直接拒绝也不好，这部剧真正定下的只有女主角，其他角色他挑来挑去都还没有遇到满意的人，只能一个个地试，虽然这部剧相当于是林氏集团给他们的宝贝千金打造的转型之作，但邵时对林简大小姐的演技一直有些担心，可他又不想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只能尽量找一些不要拖后腿的演员，把这部剧撑起来。公子伋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不少，却极为关键，是剧情推动的重要人物，要演好却也有一定难度，要是让那些带资进组的少爷小姐来演，又会落了俗套，既然这个男生说自己想试试，给个机会也无妨。
　　“给你十分钟，你把这场公子伋临死的戏给我过一遍。”邵时本没有抱太多信心，叫助理给程雪驰拿了剧本在门口看。
　　程雪驰站在走廊背词，楼道里没有暖气，拿着剧本的手不一会就冻得通红，但程雪驰的眼睛黏在剧本上，快速地刷过一行行台词，不一会就记住了所有台词，然后开始在脑中构思角色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身边无数人路过。有一个男子注意到站在角落的他，他似乎对他极为好奇，走到程雪驰面前，挑眉道：“这么认真干嘛？你想要的角色可能已经被内定了。”
　　程雪驰抬眼，看见一张有些妖气的脸，那人穿一身红色皮衣，大冷天耍酷似的，做了造型，不像演员倒像是爱豆或模特。“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程雪驰顾不上什么内定不内定，既然有人愿意给机会，他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那人似乎觉得他有趣极了，见程雪驰已经侧过脸背台词去了，他还要扭到他面前晃悠，调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程雪驰不再回答，时间不多了，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
　　“廖南星！”导演室有人大喊一声，那男子只好回应，“我来了。”随即又转身，抱怨道：“唉，还要装样子来面试。”廖南星笑得天真又残忍，对着程雪驰眨眨眼，“你加油，希望有天能和你搭戏啊！”
　　程雪驰望着那红色的身影进入导演室，不到五分钟就出来，廖南星对着程雪驰笑着喊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了，程雪驰，你不介意我在你旁边观摩吧？”
　　“没关系，反正导演室很大，你站着也不占地。”
　　程雪驰进了门，先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邵时则在一旁看着，眼神中依然带着几分怀疑，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一开始信誓旦旦，最后却表现得差强人意。但程雪驰抬起头，水雾弥漫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坚定，“导演，我准备好了。” 邵时微微点头，示意他开始。
　　程雪驰瞬间进入状态，仿佛此刻他站在了卫国边境的渔船之上，臃肿的衣服化作飘飘白衣，江风拂面，吹动长发，露出一张清秀端庄的脸，绝望与不甘注定会积聚在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化作一滴眼泪，缓缓滑落。那一滴眼泪太过让人震撼，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呼吸，只能望着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像两千年前游荡的幽灵在借着躯壳与他们对话，分不清是台词还是真话，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仿佛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他就是那个深陷命运漩涡的公子伋。
　　“吾父宣公！你何其昏聩，何其残忍！你身为君父，当明是非、知善恶，却因私欲，□□背德，陷卫国于不义。”
　　程雪驰的眼睛像一瓢清水，可是水中却有带着恨意的鬼魂爬出。
　　“来吧，我本就未想独生。寿弟已去，我何惜此身。只愿我二人之死，能让卫国之乱暂息。若有来生，我愿不再生于此等无情无义之家；若有黄泉，我必于九泉之下，控诉他们的罪孽，让他永受良知之谴责，不得安宁！”
　　眼前似有鲜血飞溅，公子陨落于水中，两千年前的悲光坠于水中
　　在场没有人说话，邵时先打破了沉默：“你加了一段控诉父亲的台词，其实我们商量台词的时候也有想过要不要更激烈一些，但是公子伋以孝义为重，临死前会对自己的父亲有这么多的控诉吗？或许他更恨的是那个一切都颠倒的时代，你最后倾泻式的抒发固然快意，但要是人物处理不好，我们便会失去故事原本的韵味，人物也会失去自己的核心。”
　　程雪驰微微皱眉，眼中的情绪却已经从角色中完全抽离，他看着邵时，语气坚定道：“导演，公子伋虽以孝义著称，但他也是人，在经历了如此残酷的迫害，目睹自己的妻子成为后母，目睹弟弟代自己赴死之后，心中怎会没有对父亲的恨？这种恨不是对孝义的违背，而是一个人在被至亲背叛后的痛苦呐喊。”
　　“或许观众们也想要听到公子伋最后的呐喊。” 程雪驰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倔强，他知道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有些冒险，“但这并不是为了迎合观众而过度改编，而是公子伋的呐喊，他告诉我，让我替他喊了出来。”
　　邵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程雪驰的话。其他在场的人也都屏气凝神，等待着导演的回应。“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邵时缓缓开口，“但我们要展现的是那个时代背景下复杂的人物关系，不能让这种情感过于突兀。你需要让观众理解，公子伋的恨是在孝义与现实的背离中产生的，并不只是单单对一个人，不是一声呐喊可以展现的。”
　　廖南星在一旁解围道：“对，但我们可以把这声呐喊看作是公子伋这个角色的升华。他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内心的情感需要一个爆发点。”程雪驰有些意外他居然会帮腔，“没错，我在表演的时候，就是想把公子伋那种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展现出来。他一直坚守的孝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在此刻他无法再含蓄，无法再恪守礼仪，而对父亲的爱与恨、对宣姜的爱恨，对弟弟的愧疚、对命运的不甘，都汇聚成了这声呐喊。”邵时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托下巴，“那我们得重新审视剧本中的每一个细节，从公子伋与父亲、宣姜、公子寿之间的关系入手，看如何更好地铺垫。不能让故事显得突兀，而是要让观众感受到这是水到渠成的情感宣泄。”
　　程雪驰在邵时这番话里感受到了一点希望，点点头道：“我明白，导演。我在表演的时候，就是想体现出他内心的挣扎，他对父亲的恨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在一系列悲剧发生后，孝义的堤坝被冲垮，这种情绪才如洪水般爆发。”他知道，自己离这个角色又近了一步，这次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抓住，就像公子伋在命运的漩涡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某些信念一样。
　　等两人都走出门以后，助理方才小声地问：“导演，他们两个好像都有点争议，选他们真的没问题吗？”邵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圈子里就是需要有争议的人，” 他缓缓说道，“你看我们的女主角不也足够有争议吗？这个圈子要想混得开，一要有钱，二要有话题。我们从来不缺循规蹈矩的表演，但缺能打破常规、引发讨论的存在。”助理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太理解，“可是导演，这样会不会影响作品的质量呢？如果只是为了话题和钱，那不是和您一直以来追求的作品……”
　　邵时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叹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你看我们选的题材，本来也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我们就是要发掘其中的故事性，就像这宣姜、公子伋、公子寿和卫宣公的故事，里面充满了阴谋背叛、爱恨纠葛。这些人物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完美形象，可这恰恰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网完整地呈现给观众，让他们看到人性在复杂环境中的挣扎。”
　　“质量和话题热度并不是完全对立的。我们要做的是在保证作品有内涵的同时，利用这些有争议的元素来吸引观众。就像程雪驰，他对公子伋的理解和表演，如果能处理好，就能成为亮点。廖南星演公子寿，从外表上看可能会给人一种邪魅的错觉，但内在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这种表里的冲突会让角色更加立体。女主角林简本身就自带热度，这是我们的资源，我们要利用好。”
　　“小刘啊，要对我们有点信心，相信我选角的能力，我们最关键的事情是如何平衡，让这些看似负面的因素转化为推动作品成功的动力。”助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导演，您是想把这些争议变成一种宣传手段。”邵时大笑摇头，“不仅仅是宣传手段，更是一种创作的新视角。我们要让观众在看剧的时候，既能感受到历史故事的魅力，又能对这些角色产生新的思考。争议只是一个开始，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引导观众进入我们所创造的世界，让他们接受并喜欢上这些有血有肉、充满争议的人物。”
　　“且走且看吧，毕竟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舍生取义啊。”邵时整理了桌上的剧本，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开手机搜索程雪驰，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心地松开，“看来我给林易又添了点麻烦啊。”